火光照亮了一室春色,君如珩的羞耻也随之无所遁形、
他嘲讽说:“本君不比殿下,梦里尚有春意可回味,衾冷枕孤的滋味不好受,自然少一刻算一刻。”
手€€腕一抖,茶水泼溅出杯口:“是啊,的确不好受。”
君如珩气急败坏:“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泄露他人隐私,传播□□色情,程度之恶劣€€€€”换作他穿越前的现€€代,够进€€去挨人好几顿暴啐了。
对啊,君如珩如梦初醒,我为什么不现€€在就€€动手€€呢?
胳膊还未抬起€€,侧旁传来“呼”的一声,光线倏黯,君如珩没来得及反应就€€就€€猛地倒向榻上,腰背硌着坚硬的床板前先教一双柔和的手€€掌托住。
身上一沉,一个声音贴得很近响起€€,君如珩甚至能用鼻尖感受到对方€€喉结的震动。
“孤可以用性命担保,除了主君外,任何€€一个看到这些画的外人,都决计不会€€活着走出这间地室。”
“你€€€€”
褚尧语气微变,带出丁点儿试探:“主君怎知€€这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而非孤的肖想?”
对方€€的突然发难让君如珩脑袋有些嗡嗡的,再加之视线的模糊,他一时未及深思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下一秒,在幽暗之中渐渐失去温度的皮肤忽然感到些许热源,挟着药香的呼吸,拂打在脸上麻痒痒、酥腻腻的,从前额沿鼻梁向下,在唇心€€如蜻蜓点水暂停片刻,又倏地抬离。
这种时而冷、时而热的滋味,让君如珩本就€€有了裂隙的心€€神,再一次发生激荡。
凌驾其身的褚尧敏锐捕捉到这一丝变化,趁此机会€€,他再度出手€€,并指探向君如珩的灵识,在距离前额上方€€的位置停顿几秒,按了下去。
前缘,那些独属于他二人,或喜或悲,曾经唇齿相依抑或图穷匕见€€的前缘,从指尖一点倾泻而出,山呼海啸般涌向褚尧,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无法抑制手€€指的颤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微微战栗起€€来。
纷乱杂陈的记忆碎片之间,褚尧拼命集中注意力艰难搜索着,终于,他看到了那只铃铛。
以红线相系,是最初不曾沾上血的模样,阿珩还记得,他亦没有忘。
君如珩受够了的抓住东宫衣领,猝然带近自己,就€€在呼吸即将€€交缠上的瞬间,他猛力用额头撞向褚尧下巴,趁后者仰颈之际滚下床,屈膝稳住了身形。
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半刻震出一声冷哼,然因€€嗓音发紧的缘故,听起€€来倒更似娇嗔:“找死。”
褚尧下巴酸痛,却不以为意,黑暗里快活得想流泪。但在灯光重€€新燃亮的那刻,又恢复了自持与克制。
“方€€才是孤失礼,让主君受惊了。”
好一副揩了油还理直气壮的样子,君如珩气得还想再扑,一旁烛火却被两人动作带得偏斜了几寸,故技重€€施地让灵主阁下感到了窘迫。
未等君如珩“毁尸灭迹”,褚尧先已把目光转过去,灯烛照见€€那双含情眸里,再没了此前狂热。
他捻动着指尖那点余温尚在的触感,体谅地笑笑:“这些画,既然主君不喜欢,便烧了吧。”
好家伙,倒成你卖本君人情了,君如珩胸口愈发堵。
铜壶更漏已经走过子时,寂夜里传来疏疏的梆子声,疲乏成为两人间仅剩的共同话题。
褚尧在身旁留出一个人的位置,君如珩默契地躺上去,又掩耳盗铃般在两人当中放了条枕头。
谁也没再开口,褚尧没有解释画的事,君如珩也不再追问。他们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噗”一声被戳破了,剩下的就€€像这枕头一样,看似隔绝了泾渭,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君如珩直等到身边人的呼吸平稳下来,才缓缓睁开眼。他小心€€侧身,黑暗中看着褚尧的背影,对于幽暗的恐惧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复发。
他再一次想起€€了角木窟中发生的事情。
幻境真实观照出了东宫的心€€魔,从昭柔皇后之死开始,褚尧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和外祖,害得小舅舅失了一臂。
再到九阴枢上灵主一战陨身,这让褚尧更加确信,他的爱终将€€成为害死身边所有人的原罪。
而这一切的根结,本不在他。
君如珩无法辨别现€€在的自己之于褚尧,究竟是何€€种情感。但就€€像他曾对佛子说的那样,恨里若无掺杂一点爱,是定然不会€€长久的。
比起€€这些,其实君如珩更搞弄清楚的是,他的心€€魔到底是什么。大抵,和身边这个人脱不开关系。
“只要它还在那,主君啊,您就€€不是无懈可击。”
佛子的话言犹在耳,君如珩眼睫急颤了几下,借着打哈欠压下心€€头不安,含糊不清地补了句。
“褚知€€白,别错了主意,我才没有原谅你。”
末一句轻得近乎叹息,在寂寥春夜杳杳地散开,分明无迹可寻,却在东宫看似沉静的眉间晕出一抹笑意......
翌日清晨,金陵来信:武烈帝急召东宫回京复命,至于各中情由,圣旨里却没说。
褚尧打断了欲刨根究底的闻坎,问传旨的小内监:“父皇的口谕怎么不是陈大伴代为通传?”
那内监年纪不大,瞧着有些眼生,见€€问便答:“大伴身子欠安,正在府里将€€养。万岁爷旨意下得急,故而差了我这个干儿子来。”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却引褚尧抬头看了他好几眼。
旨意送到内监的任务便算完成了,闻坎亲身送走御使,回来就€€见€€褚尧临窗而立,面€€色有些许凝重€€。
见€€前后无人,闻坎走过去,问:“殿下在想什么?”
“陈之微死了。”
并非是褚尧杞人忧天,在那深宫之中,大内监为排解膝下寂寞,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小火者认作干儿子也无可厚非。但这都是私下进€€行。
先帝爷有规矩,不许宫人之间私相授受,即便传旨的小内监真是陈之微干儿子,也不敢当着太€€子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除非是有意为之。
褚尧猜想,陈之微约摸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所以想通过这种法子给€€青州报信,告诉他金陵有变,千万别回来。
见€€褚尧只是沉默,闻坎试探地喊:“殿下?”
“是那封军报。”褚尧说,“骆敏在军报中并未掩饰遇袭一事,陈之微虽动了手€€脚,但绝非天衣无缝。以父皇机敏,他定是察觉到什么,查问之下发现€€军报被篡改一事,方€€教陈之微遭了大殃。”
闻坎大惊:“那万岁爷这么急着唤您回京是......”
褚尧眉眼冷凝。
倘使武烈帝知€€道东宫一行曾经进€€入角木窟,却又蓄意隐瞒了这件事,他必然会€€猜到换骨之事已经败露。褚尧了解自己的父亲,口谕中的闪烁其词便是圣心€€起€€疑最好的佐证。
但眼下他最担心€€的,却还是迟笑愚。
“殿下,殿下!不好了!”
闻坎从未见€€弟弟这般紧张失色的样子,不禁提醒一句:“阿离,这是在殿下面€€前,注意礼数。”
将€€离顾不上理会€€,上气不接下气道:“万、万岁爷下旨,四境通缉迟将€€军,以及,以及蜂云谷余孽!”
惊雷爆响,乌云翻涌,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山雨欲来的不安气息。
迟笑愚脑海中那个声音仍未散去,肃穆中又夹杂着几分恶意。
“三百年前的阴谋还在继续,人皇做着丧尽天良之事,却能千秋万代、寿比天齐。而你的父亲,一生行善、悬壶济世,他结了那么多善缘,最后却都应在了哪?”
迟笑愚支起€€身子,慢慢挪到洞口。
带人进€€入千山窟的第一天,他们就€€遇到了伏击。偷袭之人身披兽裘,使短弓,身形异常矫捷,交手€€后确认,果€€然是活动在边境一带的羌族。
迟笑愚起€€初不在意,锦衣卫天子之师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可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那些伏兵打不死、杀不光,骨断以后还能重€€续,鲜血流尽亦可再生。
魔兵!
迟笑愚无法想象,在这荒无人烟的千山窟中,何€€以会€€有这样一支魔兵的存在。他尚未想明白此间蹊跷,跟随其后的锦衣卫就€€已全军覆没。
而他自己也身中数箭倒地不治,醒来便在这个山洞中。
他没有死,但活着也并不轻松,那天军中袍泽的凄厉惨呼时时回荡在耳边,让这具伤痕累累的残躯更加饱受摧残。偌大山野听不见€€一丝声响,别说人,就€€是连一只飞禽走兽也看不见€€。
迟笑愚情知€€求救没了可能,陷入深深的绝望。这种心€€理上的折磨远比□□更残酷百倍,随着山洞中最后一点可扒的草根也被蚕食殆尽,迟笑愚的情绪已在崩溃边缘反复游走。
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父亲留下来的笔记,还有那个未明出处的质问声。
他不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谁,有何€€意图,但他知€€道,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
迟笑愚望着眼前林瘴沆砀,白雾交缠叠错,在沉重€€天光的掩映下,竟意外透出一丝骇人的深黑。
透过那团非黑非白、情状诡异的山雾,他又看见€€了蜂云谷陷入汪洋火海的情形。
变成一具焦尸的小师弟,没了半截舌头的大师兄,还有、还有......
穿着儿子送的新衣、鲜血流淌一地的他的父亲。
噩梦从来没有消失,它扎根在心€€穴深处,只要人表现€€出一点脆弱,就€€会€€伺机而动。
迟笑愚快喘不上气了,胸口业已化脓的伤痕又在剧烈作痛。昔年梦魇还未散开,一个全新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第78章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锦衣卫指挥佥事迟笑愚勾连羌族,戕害皇储,其行可恶, 百死难赎。兹以十日为限,首恶若主动投案, 则迟家上€€下可行豁免, 若不然, 则以包庇罪论处。钦此。”
圣旨既下, 烛龙、襄龙二卫闻令而动,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迟府众人羁押, 后又缇骑四出, 打着缉拿要犯的旗号, 大肆搜寻幸免于当年惨祸的蜂云谷徒众。
就在€€迟笑愚被困深山的三€€日, 蜂云谷散落各地的徒众遭到了一场近乎清洗的屠杀。
迟笑愚明白,一定是这本€€摸骨笔记的失踪,勾起了人皇的警觉。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 锦衣卫袭击东宫一事传来,这让他不得不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于是更加认定迟笑愚必然知道€€了什么,而笔记失窃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出于对€€秘密泄露的恐惧, 人皇此刻杀人灭口的心情定然已经€€迫不及待。
天子卫逼问、残杀蜂云谷徒众的情形,透过浮于半空的幻境, 无比真实地重现在€€迟笑愚面前。
“我, 我不知道€€少€€谷主在€€哪, 我只是一个大夫......”
手起刀落, 血溅三€€尺。
“少€€谷主不会勾连外族!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啊€€€€”
烙铁烧得滚烫, 连皮带肉从人身上€€揭下来时,迟笑愚甚至嗅到了一丝焦糊味。
凄厉的哭号不绝于耳,字字声声仿佛钢针一样往心窝里€€扎。
他喉头顿时涌起一股异样,衔着那腥味,舌根微微发麻。
“我蜂云谷行医百年,为救人,连珍室都€€毁了。何至于,何至于沦落到如此下场!”
眼耳鼻舌俱是折磨,迟笑愚闭目又掩耳,眉间三€€道€€深刻的折痕,寓示了他此刻正经€€历着非人的痛苦。
然而无论他用何种方式逃避,同门遇难的惨景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泣血的控诉更如擂鼓般狠狠冲撞着他的耳膜,逐渐与灭门那日的梦魇交织缠绕到了一起。
“何、何至于此.......”
伴着那些质问,迟笑愚周身血液翻腾如沸,四肢冰冷得厉害,心脏却像是架在€€烈火上€€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