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对,床笫欢愉的间€€隙原不想起芥蒂的存在。可只因为对方是君如珩,与他相€€干的苦痛也好,酸楚也好,百般滋味褚尧都€€能含笑咽下€€,并且甘之如饴。
君如珩低头吮吻着他下€€颌汗珠,一叹说:“我的心€€魔便在于,亦余心€€之所向,虽为之九死而不得€€善终。”
褚尧听€€到这里,呼吸陡滞,心€€口突然一寸一寸凉下€€去。
曾几何时,他救过他多少回,他便负过他多少次。
毕方鸟三魂赤忱,唯本心€€一魂最不可或缺。
然从甘州之行,再€€到囚禁灵兵,褚尧有时反躬自省,自己所作的每件事都€€是在往灵主本心€€一魂上扎刀。
他几乎摧毁了君如珩对三界善缘的坚守,无数个更阑人静时分,褚尧想起这点,都€€会对自己深恶痛绝。
换做任何一个人是君如珩,都€€不可能轻易说出那句原谅。
就在走神的间€€隙,褚尧冰冷到险无知觉的心€€口忽而腾起些微暖意。
低头一看,沉寂许久的同€€心€€残契竟然重新绽放光彩,纹路愈发繁复地蔓延交错,终是幻化成一朵莲花形状,在褚尧胸口炽热地燃烧。
君如珩以掌相€€覆,目中亦有焰团跃动:“可是现在我知道,这身白衣,我已€€经替你拂干净了。殿下€€问我胜算几何,我不知道,但本君愿意为了殿下€€,全€€力以赴。”
褚尧脑中嗡地炸响,他被彻底点燃了,伸臂揽过君如珩的腰颠倒上下€€,吻狂热而蛮横,有如攻城略地般,恨不能立时杀净横在他们之间€€的哪怕一丁点微小距离......
帷幕遽摇,红烛慢晃,一室的旖旎风光随夜深而愈盛。
与此同€€时,驿站围墙之外的草丛却忽传来沙沙细响,在院中陪虞殊数星星数到睡着的丛虎霎时睁大了眼睛。
他向前€€探出一爪,喉间€€滚动着威胁似的低吼。片刻过后,草丛边沿蜿蜒出一小摊血迹,“啪嗒”,一条蛇尾垂落在他的眼前€€。
第83章
太子殿下对突如其来的打断十分不满意€€, 他瞥了眼地上的蛇女,转而剜向自诩护驾有功,尾巴快翘上天€€的丛虎。
丛家€€阿虎对此€€一无€€所觉, 他跨步上前,揪住蛇女后领迫使她抬起头。
虽然千乘蚨曾用窃灵术换来毕方一族百年安生, 只可€€惜那时候他还€€太小, 对这段隐情了解得十分有限。
但千乘族背弃灵主做了叛将的事, 三界之内却是无€€人€€不晓。
丛虎中气十足道:“说!谁让你在外头偷听的?你们这群下等€€€€”
那个称呼尚未出€€口, 就被€€一略显威严的声音叫停:“阿虎,住口!”
君如珩嗓音能听出€€明显的沙哑, 再€€加上被€€□□得不成样的唇, 很难不惹人€€产生联想。
他自个也察觉到了, 飞快垂下头去, 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褚尧眼角微弯,自然而然接过灵主的话:“千乘蚨,你来此€€可€€是有了迟笑愚的消息?”
千乘蚨那身鳞片已€€被€€剐蹭得不成样子, 除了脏污外,更有几处血口到了深可€€见骨的地步。她艰难抬起首, 身板依旧挺得笔直,将锦衣卫入角木窟后的遭遇一五一十道来。
末了道:“千山窟的灵场异动一直未曾散去, 迟笑愚虽非灵体,不会受其影响。但扭曲的时空让搜救之人€€迟迟难寻他身影,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 锦衣卫被€€陷害通敌, 蜂云谷徒众遭遇追杀。这些, 千山窟内全都一目了然。”
君如珩额心急跳了下:“所以......迟笑愚也中了寄生之术?”
熟悉的名词脱口,房中霎时寂静, 千乘蚨沉重地点了下头。
褚尧手握琉璃镜,骤然掐紧掌心,眼底划过薄而锐的冷意€€:“为什么€€,佛子仇在人€€皇,意€€在龙脉,对他一个小小的江湖游医痛下杀手做什么€€?”
君如珩缓声道:“别忘了,他可€€不是寻常的江湖游医。”
他借着从褚尧手中抽出€€琉璃镜,将那绷到骨节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临了又趁人€€不备虚握了把€€他指尖。
褚尧察觉抬头,君如珩对他露出€€个安抚的笑。
“蜂云谷的丹药是否不止对人€€有用,对灵也是一样?”
迟笑愚疾奔在墨色浓郁的丛林,两侧荆条抽打得面颊生疼,他却不知道闪避。
“哗啦!”
脚下虚掩的枯枝尽折,霍然露出€€个不深不浅的坑洞,迟笑愚踩进去,捕兽夹锋利的棱尺死死咬住他右脚脚腕,剧痛让他失去重心,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他喘息声粗重,并不去解开那兽夹,就这么€€跪着,任由鲜血顺着裤管浸透了坑底残叶。
再€€抬首,眼眸之中赫然出€€现了两副瞳孔。
看来梵胎之力果然非同凡响,数天€€前迟笑愚尚在千里而外的青州,不过几个日夜的功夫,他便€€先东宫一行赶回了金陵郊外。
听獬楼白日里巍峨耸峙的飞檐隐没€€于夜色,只依稀勾勒出€€淡淡轮廓。浓雾中铃声时不时响起,萧瑟之余,更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氛围感€€。
迟笑愚仿若毫不知痛,他低头瞥了眼寸步不离身的药袋,自言自语一般道:“凭此€€一丸,当真能使人€€皇好梦落空吗?”
话音落点,又是他,陡然变换了一种声线:“出€€家€€人€€不打诳语。蜂云谷百世行医,既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自然也能杀人€€噬灵于无€€形。”
变回本声的迟笑愚似仍有迟疑:“如你所言,神獬既掌八方地脉,它若死,于中原岂非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寒意€€森森的密林骤然爆发一阵大笑,佛子的嗓音里透露出€€不加掩饰的鄙薄:“事已€€至此€€,用八州地力反哺龙脉,与生灵涂炭又有什么€€分别?九五之尊尚不知怜恤子民€€,轮得到你一个江湖郎中越俎代庖么€€?”
“他”声线倏地一狠:“就算你先天€€下而忧又如何,蜂云谷一干同门手足的教训你都忘了不成!”
笑声惊起了林间栖鸦,扑棱着双翅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嚎。加之夜半哀风低徊,叶片摩擦带起的簌簌声,与鸹啼交响成一片,落入迟笑愚耳中俨然又是那日幻境里师兄弟们的惨呼。
他颓丧地垂下头,脚踝处的锐痛仍不时袭来。迟笑愚屏住呼吸,竟生是将那两排咬合甚紧的铁齿掰了开来。
双掌被€€割得血肉淋漓,迟笑愚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再€€抬首时,另一副瞳孔已€€消失不见,落拓不羁的额发虚搭着的是双漠然的眼睛,比起勘破凡俗,不如说是睥睨苍生更为合适。
平地无€€端起了一阵风,武烈帝脊背生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向着大网之下不停挣扎的半透明黑色光团,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
张口,喘得如同在拉风箱:“纵是神兽又如何?你已€€经被€€豢养了几百年,早和朕膝下鹰犬没€€什么€€区别。踏出€€这座阁楼,世间的凄风苦雨你根本应付不了,难道你想和那些下等灵一样,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闻言,网下躁动消停了些许。
武烈帝皴如靴皮的脸上牵出€€一抹笑意€€:“只是十六个州县而已€€,朕若得续命不老,早晚能将损失的一切弥补回来。你忘了,当年皇陵初建朕驾崩那会,不就曾下令把€€各藩进献的酒肉帛器接济给城中孤苦吗。只要朕还€€在这个位置上,曾经的善治仁政,我都能一一重现。”
他的神情随话声越发激动,浑浊眸里绽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恍如又看见那些挥斥方遒的鼎盛岁月,亦仿佛展望到东山再€€起的璀璨将来。
安抚了神獬,武烈帝眼底光芒迅速褪去,骤然之间脱力般瘫软在地,两侧上赶着搀扶都来不及。
“去,传旨皇城司,打听一下东宫的队伍行至何处。太子过了夔川渡,即刻拘入皇陵。不得任何人€€探视!”
竹帘三叩抱柱,灯芯急跳了下。
“戕害神獬?凭他一个医师?”闻坎觉得难以置信。
长夜漫漫,褚尧已€€经命人€€沏了酽茶来替灵主润嗓。
君如珩浅啜了口,发觉后味竟有些回甘,定睛细瞧,才在浓郁的碧汤下找到了沉底的甘草碎末。
如此€€巧思,非心思细腻的太子殿下不能想到。
君如珩将那点回甜抿化在唇间,不动声色道:“小小一枚丹药当然不足以致死上古神兽,但若是这枚丹药最大的用途,在于激发人€€灵心中潜藏的妄念呢?”
闻坎听得似懂非懂,褚尧却隐隐有了猜想。
“镜中灵?”
“正是镜中灵。”君如珩肯定道。
人€€皇与千乘一族订立镜中灵之约,以世代宗亲的魂魄为代价,换来了自己的长生不死。
通过褚云卿的描述,那些不得往生的魂魄皆囚禁于一面镜中,而獬这种神兽,又恰好是以秘密为食。
“所以父皇理所应当,把€€神獬楼当成了寄放族人€€魂魄的所在。”
君如珩微微叹息:“三百年啊,不得往生,不得还€€阳,其间怨气可€€以想见。如此€€深仇重怨一旦释放出€€来,漫说一座神獬楼,便€€是天€€崩地裂也并非不可€€能。”
闻坎大惊:“这,这可€€如何是好?”
褚尧沉吟道:“当务之急,是要设法进入楼中收服神獬。至于迟笑愚,他若真的不堪蛊惑,决意€€玉石俱焚的话,听獬楼亦是他最终的归处。”
一言蔽之,破阵闯楼迫在眉睫,可€€眼下三席仍然缺了一人€€。
就在这时,千乘蚨忽然跪直了身,朗声道:“罪女千乘蚨,自请入楼一战。”
君如珩略微眯起眼,逆着烛光,千乘蚨清冷挺拔的身姿有如琼枝一束,就连额角那抹旧疤,此€€刻也闪动着奇异的亮泽。
按理来讲,灵蛇一族天€€性薄凉,的确于嗔、痴二字挨不着边,可€€是€€€€
“本君问你,你是否还€€执着于摆脱天€€生畸骨这件事?”
千乘蚨唇间颤了颤,低下头,过了许久、许久方轻声道:“命途如何,原在我怎么€€选择,而不在这身根骨。三华巅上,罪女选错过一次,如今我想彻底纠正当年的错误。若能活着出€€来,罪女愿随主君回三华巅领受刑罚,惟望您成全。”
君如珩沉默了一下,褚尧在旁忽道:“姑娘请缨,和迟笑愚,有无€€关系?”
饶谁都以为,迟笑愚收容蛇女在府,是为了追查灭门惨案的真相。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再€€怎么€€也不会衍生出€€什么€€旁的情愫。
可€€他们却忽略了,迟笑愚被€€困角木窟时,千乘蚨身为灵蛇一族,明知灵场异动的后果,却还€€是执意€€入彀。这份义无€€反顾里有多少是情字作祟,谁都不敢断言。
君如珩颇感€€讶异,最先洞察这点的,居然是“触手生温、抬手冷然”的褚知白。
所以说......
殿下通透如玉的外表下,已€€然生出€€了滚烫鲜活的一颗心。
而这颗心脏最开始的跃动,不可€€否认和自己有着拆解不开的联系,君如珩念及此€€,就如同前世完成援救任务时那样,发自肺腑地感€€到莫大安慰。
面对质问,千乘蚨极浅极浅地笑了一下,并不否认。
“有。他救过我一命,我欲报恩也无€€可€€厚非。但也只关乎恩情,无€€关其他。”
时已€€入夏,到了后半夜仍是有些凉意€€。
褚尧站在窗边想心事,君如珩搭着一件外衣轻碰了碰他肘侧:“喏,披上,当心着凉。”
褚尧绕过那衣裳,寻到掩在布料下的手,握住,把€€人€€带向自己。
他们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君如珩的目光细致地描绘着对方清艳丽绝伦的轮廓。即便€€是在方才那种狎昵时刻,他也没€€觉得褚尧离自己这样近。
“又添了一个迟笑愚。”君如珩喟叹道,“前路难行啊,殿下。”
褚尧把€€这话当调侃,没€€往心里去地笑了笑,君如珩却自心底生出€€几分不舍得。
他甚至想,就算没€€有褚尧进宫拖延时间,凭他一己之力,破除眼下困境也并非毫无€€胜算。
褚尧的眼神于背光处暗含出€€一丝严峻。
“孤既在储君之位,便€€该当储君之责。这身白衣阿珩替我拂干净了,灾星之名,该由孤亲手剔干净。”
褚尧抽出€€手,攀上君如珩后颈,与他凑首抵额。
拇指贪恋一般的抚摸着小痣和齿痕,用近乎气声的嗓音向他耳语:“孤此€€去,便€€将后背交与主君了。阿珩,莫辜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