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侯府的门,苏慕便被接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上。这还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真正地出了侯府,虽然尚且不知道自己到底卷进了什么麻烦里,但这股新鲜感还是让他心情颇好,忍不住地弯了弯眉眼。
坐在他正对面的祁皓看着苏慕的神情变化,感到很是好奇。
这小侯爷当真是个奇人,能够死里逃生不说,扯进命案被柳潇然亲自提走居然还能如此自在,实在有意思。
祁皓把脸转向一边,果不其然地也从那张冰山似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微微的诧异。
有点本事,把柳潇然的冷脸都给劈了道缝。
苏慕自在地看了会风景,也终于想起正事儿来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祁皓开口问道:“那日我重伤,许多事都有些记不太清了,不知祁大人能否告知一二?否则糊里糊涂的,指不定成了谁的替死鬼。”
虽说他没有任何原主的记忆,但也能从原主的书信中看出他并不是个滥杀之辈,既然此案牵扯到人命,那么是他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是以让他能有底气问出这样的话。
虽然自己现在看上去好像还是个犯罪嫌疑人,但对面也不能捂着嘴不让自己问案情到底是什么吧?
祁皓思考了一瞬,看了眼柳潇然的神色,得到默许之后言简意赅地说道:“六日前,环彩阁的李姑娘被发现横尸于二楼厢房内,已经气绝多时,房内门窗紧闭,除了尸体之外,只躺着一个同样气息奄奄的人,也就是您,小侯爷。”
“李姑娘死在屋内的床上,脑后有被击打的伤口,现场的地上找到了沾有血迹的烛台。除此之外,她手中握有一匕首。而小侯爷您被发现卧于靠近门口的地面上,屋内情形大致如此。”
“很快有人将此事告给了京兆府,而府尹自然认出了你,不仅给你请了大夫稳住伤情,还马不停蹄地立刻上报了大理寺,便由我们来接手了。”
他顿了顿,随即轻笑了一声:“若是寻常时候,这会儿小侯爷肯定已经在我们大理寺里了,只是那日你身上的伤实在严重,柳大人便吩咐先将你送回侯府医治,所以一拖便到了今日。”
苏慕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确实,岂止是严重,怕不是就一口气了。
“小侯爷也别恼,下官知道您的身体应当还未完全恢复,只是这些天虽然不热,但李姑娘的尸身还是已经逐渐出现了腐化,所以不得不上门请小侯爷来现场辨认一番,看看是否能回忆起当日所发生的事。”
祁皓的话说的委婉,而苏慕也不傻,自动地就帮人把话给翻译好了。
€€€€没什么其他线索了,你就是案发现场唯一的人,老实招了还能省点功夫去大理寺喝茶。
苏慕的内心也打鼓,虽然他对原主的人品还是有点信心,但也不敢打包票,听这情形实在算是证据确凿,屋内如果没有其他线索,即便不是自己干的,这锅自己也得背。
这祁大人还肯把详细经过告知而不是上来就审讯犯人的架势,多半还是因为安定侯这个名号。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敢问……这位李姑娘是什么人?”
祁皓的目光变得饶有趣味起来,上下打量起苏慕来:“小侯爷不知道?”
苏慕镇定地说道:“我应该知道吗?”
还没等祁皓回答,一旁冷眼旁观了许久的柳潇然冷不丁开口了。
“你若不知道,去环彩阁是为了什么?”
苏慕一个激灵,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这别是个青楼吧。
看着祁皓越发打趣的神色,苏慕觉得自己的脸是蓦地烫了起来。
他可打小谨记着“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的人生格言,对待女性同学除了尊重还是尊重,以至于长期下来在军训合唱的时候和身边的女生一起牵手谢幕都能脸红一两秒,更别提更深层次的交流了。
逛青楼那可真就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苏慕闭嘴了。
他麻木地等待着自己脸上的热意褪下去,突然觉得活着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堂堂安定侯府的小侯爷,被发现在青楼寻乐就算了,还背上了命案,他寻思着秦夫人实在是疼爱这个小儿子,这要是换了施庆澜,直接大义灭亲也是很有可能的。
柳潇然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地端坐着,把苏慕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前几日他就走访过与苏慕有往来的人,包括几年前的国子监祭酒和学生,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觉得苏慕虽然寡言,却是个性情温和之人,在国子监时亦从未与人起过冲突。
但那李姑娘的脑后伤口血肉模糊,地上更有大片血迹,足见下手之人的狠心决绝,应当是个相当狠厉之人,只是屋内其余线索实在不多,询问环彩阁管事之时也只得到了春熙姑娘曾说身体不适需要修养一日的消息,而其余人又都说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进入,其他便再无线索。
环彩阁是京中有名的青楼,虽然是在白日,却也是热闹非凡,往来之人又巴不得没有人认得出自己,所以都有不关心周边人的不成文的规矩,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有什么人进出。出了事更是作鸟兽散,等到大理寺赶到的时候,人是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地各自的腰带和玉佩。
想到这里,柳潇然的神色又变得微妙起来,刚刚苏慕羞赧的表情看上去不似伪装,这样一个人出入青楼实在也很是令人费解。
他皱着眉,手指在膝盖上轻扣了两下。
即便他很想结案,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觉得眼前之人是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记住€€€€现实中板寸打咩打咩!!!
春熙姑娘=李姑娘=李青鸢
(发现了吗,只有柳潇然同学是叫侯爷的,其实是该叫侯爷了。)
第5章 现场
“你不必担心,此案尚未定论,因此我已经吩咐封锁了消息,不会对安定侯府有什么影响。”柳潇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感情,却听得苏慕差点感动得落泪。
这柳大人虽然看上去冷了些,但办事还是很牢靠嘛。
苏慕暗自琢磨,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阿环她们对于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一无所知了,看来是大理寺的情报封锁做的不错,瞒得还挺严实。
不然这安定侯府的名声,确实都要毁在自己的手里。
他想事儿的时候很容易盯着人看,这会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放在了柳潇然的身上,全然没发现自己这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感受到苏慕的目光,柳潇然颇为不自然地撇过了头,已经许久没有人敢用这么直接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了。他轻咳了一声,伸手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到了。”
马车终于落稳,苏慕在墨书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地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差点龇牙咧嘴地跳起来,好在还记得自己如今应当是个身份尊贵的小侯爷,不可做些奇怪的举动,生生忍了下来。
看着眼前气派的阁楼建筑和牌匾上龙飞凤舞颇有艺术气息的“环彩阁”三个大字,现代人苏慕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京城的繁华,竟然连青楼都如此气派。
环彩阁有命案未解,自然无法正常营业,门口站着两个身着统一服饰的守卫,见到柳潇然和苏慕后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并帮着打开了大门。
阁楼里如今冷清,只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围着其中一个看上去颇为富态的中年妇人坐在堂前的桌子旁。
老鸨见到柳潇然,即刻扭着身子迎了上来,先是夸张地行了一大礼,在看到苏慕之后微微一怔,躬身又行了一礼后,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柳大人,您这是……抓到行凶之人了?那我这楼可是能再开了?”
苏慕一个头两个大,敢情现在是已经默认自己就是凶手了?
还没等他叫冤,柳潇然就在一旁凉嗖嗖地说道:“案子都还未破,你如何知道谁是凶手?莫不是你与凶手相识,迫不及待来告诉本官谁是凶手了?”
“这……这难道……”老鸨往苏慕这里看了眼,显然很是忌惮苏慕的身份,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只是隐晦地说道,“难道还需要查验吗?”
“你认定他是凶手,可是亲眼看到他行凶?”
“这自然是……”
“那他可是亲口向你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
“既然如此,你缘何笃定?”
苏慕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柳潇然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这先进的受害者无罪论还是让他很刮目相看的。
在古代社会提倡的可是刑讯,屈打成招之事应当比比皆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自己那种情况差不多可以算是是板上钉钉的证据,若换了个人,应当早就被抓起来判刑了,如今还有机会被人带着亲眼看看案发现场,也不知道是这位柳大人确实刚正不阿,还是自己安定侯的身份十分好使,以至于大理寺都需要如此谨慎。
柳潇然怼完老鸨,也没解释自己来这里的用意,只是抬腿往前走,还在思考其中原委的苏慕也只能暂时终止了自己的想法,跟着人往前走。
还没走到门口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就飘了过来,苏慕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他对血腥味并不陌生,却也不喜欢,加上因为时间过去已久,血腥味早已变成了腥臭味,更让人感到不适。
苏慕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旁的墨书沉着脸,右手用力抓在剑柄上,连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想着墨书应当也是和自己一样,不习惯如此浓重的味道,便伸手安抚地在墨书的肩膀上拍了拍。墨书的身体一绷,随即放松下来,看向苏慕的眼神也变得平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慕便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而是继续跟着往前走,没几步就到了案发的房门口。
门上还留着溅上去的血,而随着房门被柳潇然轻轻推开,一股混杂着脂粉气味的浓厚腥臭味扑面而来,直冲脑门。
苏慕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口鼻,眼前景象像极了恐怖片的场景,屋内的斑驳血迹更多,虽然在秋日,蚊虫不似夏日多,却也围了许多的蝇虫翻飞,场面很是让人反胃。
苏慕的第一次出现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到了他的面前,还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一个法医学学子的倔强,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后,撤下了自己的手,走进了这间小小的厢房。
屋内血迹斑驳,在没有保护现场意识的古代,现场早已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好在血液痕迹因为干涸较快,虽然沾上了几个脚印,却还能让人大致分辨出其中的情形。
苏慕自打进了屋就自动忽略了自己能呼吸的这个事实,适应了好久才勉强用嘴巴小小的呼吸了几口空气。
根据刚刚祁皓的描述,这位李姑娘是死在了床上,而烛台掉落在床边,自己则是在门口被发现的,那么按照一般逻辑来看,应当是自己失手杀了李姑娘,而李姑娘在反抗中用匕首刺伤了自己,自己在重伤之后试图出门,却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了门口……他在脑海里勾画着完整的案发经过和路线,一面低着头仔细查看着血迹。
尸体既然已经被大理寺收走,那么想必在上面能查的线索大理寺早已查清,应当是没有什么突破口了,那眼下自己能用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些血迹了。
祁皓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慕四处走动的模样,眼底又浮现出了几分探究的神色。安定侯府的小侯爷居然能在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时都能如此神色自如,当真是将门无犬子€€€€若是这样的人一时心狠,杀了个手无寸铁的女性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本想看看柳潇然的态度,却不想柳潇然正直直地盯着苏慕的动作,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投向他的目光,便也只能作罢。
柳潇然内心所想和祁皓大致相同,从进入屋子开始他便在十分仔细地观察苏慕的一举一动,若是苏慕的表情有任何的松动,这都可以成为审讯的突破之处。
但苏慕的神色除了专注之外,看不出半分心虚紧张,倒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大理寺的人了。
苏慕自然是没注意到边上两个人对自己打量的目光,他按照现场的血迹分布大致勾勒出了两个人当时的轨迹,正沿着血迹慢慢走到门边时,他突然愣住了。
“墨书,过来。”
他朝一旁站着的墨书勾了勾手,“你站到这个位置。”
墨书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站了过去。
苏慕双手空握,模仿匕首刺下的动作落到墨书的胸口,又作拔出状,看了下自己手臂划过的弧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沾染在门上的血迹。
环彩阁的厢房门下部裙板为实木,上部格心则是用了软烟罗蒙上,透光但却看不清内里情形。如今软烟罗上留下了不少椭圆状斜向上分布的血迹,苏慕很敏感地意识到,这是抛甩状血迹,说明有人曾经在这里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不对。
苏慕脑子里的画面被瞬间打乱。
若说自己是在这里被刺伤的,那李姑娘又为什么会死在了床上,床上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足以证明李姑娘在床上就受到了攻击,又是哪儿来的力气到门口来捅自己一下呢?
他皱着眉,反复地捋了好几遍,还是觉得毫无解法。
苏慕沉思了一会,蹲下身子开始研究地面上的痕迹,门口的大片血迹逐渐变成了许多斑驳的血点,他仔细地辨认着椭圆形的血点,随着越靠近床边,血滴溅落形成的小尾巴也越长,清晰地指向了床的方向。
说明流血的人是往床的方向在行走。
一个想法开始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并且通过所有的血液痕迹都连在了一起。
看着苏慕走走停停,眼神时而飘忽时而清明,仿佛魔怔的样子,柳潇然的疑虑也越甚,正打算开口询问,却没想蹲在地上的人一下跳了起来,抓住了自己宽大的袖子,满眼都是神采地问道:“柳大人,是不是如果我能证明动手杀害李姑娘的人不是我,你们就不用抓我了?”
柳潇然被这很是炙热的目光盯得怔愣了一瞬,反应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差不多打消了苏慕是凶手的这个念头,只不过因为判断太过主观而不能说出口。如今这安定侯府的小侯爷竟然说能证明自身与此事无关,倒让他颇有些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