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在师父那里学习医术的时候,曾也立下了誓,说此生必定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药炉生尘又何妨,惟求举世病乱解,却没想到,自己成了这江州城最大的罪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都成了最可笑地讽刺。
“所以青儿,你爹我也是个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自己犯的错也该由自己一身承担。你还有想做的事,你不该因为为父的错付出自己的一辈子。”
阮青还是第一次与父亲用如此郑重的语气的对话,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的时候,阮文平已经站起了身,他对着柳潇然和苏慕又是一躬身,抱拳道:“多谢二位大人让我再见了青儿一面,虽说我才是年长的那一位,却不想到了最后,还是青儿阻止了我犯下了更大的错,我这半辈子也算是白活了。”他苦笑一声,随即又摸了摸阮青的脑袋,最终还是转过了身,颤着声音道,“此后一切,便只能求两位大人多多帮衬了。”
还没等苏慕两人回话,外边便有人匆匆忙忙来报。
“宁王殿下请柳少卿还有安定侯一同过去。”
苏慕微微一怔,看向了柳潇然,这宁王想要见柳潇然他可以理解,可自己和这位宁王素不相识的,怎么也被叫过去了?
柳潇然也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宁王毕竟身份尊贵,无论缘由如何,苏慕也是必须一去了。
阮文平也拱了拱手:“已经耽误了二位大人太久的时间,如此,便请大人们将青儿带走吧。”
阮青含着眼泪又想扑上前去,而狱卒已经拎着叮叮当当的钥匙走到了门前,苏慕也知道宁王那里想必是不能耽搁,便也只能伸手按住了阮青的肩膀将她往外带。
阮青挣扎得厉害,苏慕不得已地只能用了些力,牢房的房门并不大,趔趄间,左手臂便撞上了边缘,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柳潇然刚一回头就看见苏慕皱着眉吸了口气,几乎没怎么想就猜出了经过,便径直地走到门前伸手拽住了还想往里走的阮青的手腕,轻轻把人一提,便提出了门外。
随着锁头一落,阮文平背过了身,再不往外看一眼,无论阮青如何哭喊,他都再没回头,只是无声地在黑暗中流着眼泪。
事到如今,已经再无回头的机会。
等到柳潇然吩咐人将阮青送回了后院,苏慕的左手也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正打算开口问问宁王在哪儿的时候,柳潇然皱着眉转过了身问道:“手怎么样?”
“没事,真没事。”苏慕赶紧摇头,“就是刚刚蹭了下。”
柳潇然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人应当没有哄骗人的嫌疑,便也不再说什么。
苏慕则是在内心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有些怕柳潇然发现自个儿又有什么异样,每每被看见了的时候都会有些心虚的感觉。
他暗暗反思了下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做贼心虚的心理,然后小小地疑惑了一下,关于这位柳大人为什么像是在自己身上装了雷达一样,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被他看到,可谓是天网恢恢,藏都藏不住。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到了府衙的正厅,杜涵正坐在一旁的座位上,而最中央的主位上,则坐了一位身着金色衣袍,一身贵气的人。
苏慕几乎都不需要猜,便知道这位必然就是传说中的宁王。
他和柳潇然并肩上前行了礼,宁王也没让两人傻站着,很快便赐座让两人都坐下了。
这时苏慕才看清了这位宁王的长相,这位宁王的长相俊美,一双上挑丹凤眼更是让人容易移不开眼睛,且面上带着笑,显得很是和善,但他身的气派依旧尊贵,让人很轻易便能生出几分敬畏来。
苏慕对宁王的了解仅限于他是当今皇上第二子,一出生便被赐封亲王,尊贵无比,其余的便一概不知。好在据他所知,安定侯府素来和这位宁王没什么交集,想必应当也并不相识,自己也无须担心宁王发现什么端倪。
因此苏慕虽然正襟危坐,却坦坦荡荡,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宁王先是聊了些江州城中后续需要处理的事宜,嘱咐杜涵必定要倾尽全力恢复江州往日繁华,正在苏慕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事为何要让自己旁听时,季景宸突然话锋一转,看向了苏慕,微微笑了笑之后开口问道。
“听说,此次祸事是由一人而起,名唤新罗?”他的目光轻轻地从苏慕的身上扫过,看似无意,却让苏慕无端地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是。”见季景宸望着自己,苏慕也只能开口应道。
季景宸闻言后眯了眯眼睛,低头抿了一口手中茶水之后微微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问道:“这位新罗姑娘,从前可是在京城的环彩阁?”
环彩阁这三个字对于苏慕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词,他隐隐约约地似乎也猜到了季景宸接下去想问的话,正想开口回答时,柳潇然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是,她本是女蛮国之人,应当是对江州城颇有怨怼,因此才如此戕害城中无辜百姓。”柳潇然声音冷冽,“如今江州城内已经对新罗下了通缉令,此事微臣必会追查到底。”
季景宸似乎是没料到柳潇然会主动回话,眸中闪过一刹惊讶,但随即便被几分玩味的神色所取代,他好整以暇地将茶盏放下后点了点头:“这女子心肠歹毒,自是不能放过,只是€€€€”他的目光再度落到了苏慕的身上,“听闻与这位叫做新罗的女子一同离开京城的,还有安定侯府的二公子?”
虽然猜到了季景宸意有所指,但当对方真的点破之时,苏慕还是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微微躬身回话道:“是。”
季景宸见状也敛了些笑意,神色陡然变得严肃了许多:“江州之祸,与苏启是否有关?”
苏慕虽曾从店铺的老板口中得知新罗还有一位同伙是个年轻公子,但他如今也无从确认这人是否就是苏启,正在犹豫间,季景宸又接着问了一句。
“或者说,你是否知情?”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劈得苏慕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季景宸的目光直直地钉在他的身上,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他毫不知情。”柳潇然站起身,站到了苏慕的边上,不动声色地微微挡住了季景宸看向苏慕的目光,“且江州疫病若非有他,想必到如今都未必能找到解法。”
杜涵也跟着站起身,拱手道:“此番确实多亏这位苏小侯爷相助,才能让江州城的祸患不至于蔓延四方,老臣也相信他。”
季景宸的目光一转,随即轻笑了一声。
“你们这都是做什么,本王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并非真的疑心这位小侯爷,两位爱卿何以如此紧张,快坐下吧。”
见几人都还是不动,季景宸也不强求,站起身道:“既然诸位都已经休息够了,那边去准备一番,随本王一同继续去视察城内状况罢。”他缓缓地走了出去,在经过苏慕身旁的时候微微一顿,随后像是有些疑惑地说道,“实则本王不过有些好奇,为何他们偏偏选择了江州此城下手,且为何€€€€”
“偏偏选在了苏小侯爷你来的时候呢。”
似乎有许多被压抑了许久的想法顿时又再度一并活跃起来。
苏慕只觉得有许多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质问自己,像是千千万万个江州百姓在一同指责他。
“为何你来了,江州城便成了如此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之前一直忘记解释给大家的关于那个王姓仁兄的死法,其实很简单,只要在衣服的夹层里放点着火点很低的白磷粉就好了,只要温度一高就会自燃,而且很难扑灭,but要做到这么细致肯定是很难的,依旧还是用了一点为剧情服务的夸张手法,现实中可不要轻易尝试哦!
第62章 手谕
宁王留下这一句话, 挥了挥衣袖便离开了,他的声音并不大,柳潇然只能依稀听到他说了话却听不真切,走上前时便发现苏慕愣在了原地。
对方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一动未动, 柳潇然思索了片刻, 轻轻地唤了一声。
“苏喻之。”
“嗯?”苏慕猛得回过神来, 抬起头便看到了柳潇然有些担忧的目光,顿时微微一愣。
“怎么不走?”柳潇然皱起了眉,即便苏慕已经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但眸中的迷茫依旧没能完全消退。
“我……我没有官职在身, 就不和你们一起了。”苏慕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将有些冰凉的右手缩进了衣袖里握紧,不长的指甲在掌心印出了几个小月牙,这种隐隐的疼痛似乎能将他从那无止境的黑暗中带回这个世界。
柳潇然还有些不放心, 正欲开口问时, 杜涵走上前, 粗声粗气地说道:“不可让宁王久等, 先去门口罢。”
苏慕也顺势点了点头,柳潇然也知晓苏慕在对于自己的事上从来就不甚坦诚,一时半会也问不出结果,便暂且作罢。
临走时他还有些不放心,回头望了一眼,便看见苏慕又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周围的人声渐消, 苏慕又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直到墨书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才回过神来。
“没事。”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走吧。”
他先打起精神又去看了眼阮青的状况,小姑娘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起来,好在白芷已经回来了,正小心地用冰袋替她敷着。
见她也已经有了着落,苏慕放下了心,回房间一个人待着去了。
一直到陆灵珏饿着肚子嗷嗷儿地嚷着来拍他的门,才把他给从各种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
“喻€€€€之€€€€喻之!喻之喻之喻之!”
有规律的拍门声后,苏慕一脸无奈地打开了门:“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见他开了门,陆灵珏夸张地松了口气,咳嗽了两声后说道:“大人让我来叫你出去吃饭,而且还说的是!必€€€€须把你叫出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小声嘀咕:“上次大人这么给我下命令还是上次。”
苏慕被这话逗得心情好了些,但也有些疑惑,开口问道:“怎么今日要出去吃,不留在府衙内?”
陆灵珏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笑嘻嘻地勾上了苏慕的肩膀:“喻之你最近几日都没出门想必还不知道,江州城里已经恢复了许多啦,今日连那家最有名的菜馆都开门重新迎客啦!”
“大人说这几日大家都太累啦所以请我们出去吃顿好的!”他伸手将苏慕往外带,一边还在继续絮絮叨叨,“你都在府衙呆这么几天了,一直闷着可不好,出去散散心呗!更何况这可是大人亲口说的请客,占便宜还能等明天不成?”
兴许是被陆灵珏眉梢的喜悦给感染了些,苏慕也提起了些兴致,几人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外的柳潇然。
“大人大人!我们来了!走吧走吧快走吧!我快饿死了!”陆灵珏嚷嚷着上前,一马当先地走在了最前。
“一个时辰前你刚买了点心。”柳潇然开口道,“你的一天只有三个时辰?”
陆灵珏脚步一顿,讪笑了两声,装作没听到似的晃了晃脑袋,然后继续乐颠颠地往前走。
江州城里果然如同陆灵珏所说那般,许多店铺已经重新开始营业,苏慕一面走一面观察着四周,本已经好了许多的心情却又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抹白而跌入谷底。
柳潇然感到身旁的人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便看见苏慕盯着不远处一户正挂着白幡的人家出神。
“怎么了?”
他退后了半步和苏慕站在一起,开口问道。
“柳少卿,这江州城内,因为疫病去世的人多吗?”苏慕眯了眯眼睛,转过头问道。
柳潇然微微皱起了眉,苏慕的眸中充斥着许多他看不真切的神色,与平日里的模样很是不同。
“不知道。”柳潇然直直地看着他回答道。
苏慕的眼神一瞬间更为暗淡,而下一刻右手臂上就被人轻轻捏了捏,他有些诧异地抬眸,就看到柳潇然很是严肃地继续说道:“但如果没有你,因为疫病死去的人,一定会更多。”
苏慕微微一怔,还未开口回话,陆灵珏就在远处喊了起来。
“大人!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说着便朝两人小跑了过来,“一转眼你们俩怎么就都不走了,让我也听听呗!”
柳潇然淡淡地瞥过去了一眼,后者就很乖巧地不说话了,转而勾着苏慕的肩膀小声问道:“我看刚刚大人好像抓着你,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记得遇到这种事儿一定要告诉白夫人,我虽然打不过大人,但是白夫人一定会帮你的!”
“她可宝贝你了!”
苏慕闻言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心底却未能轻松分毫。
他心底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牟寻被杀和阮文平真正下毒的时间都在他来之前,即便他因为害怕不来江州,这场疫病也已经在所难免。
只是心底还是隐隐约约的有声音在问他。
若是能再早一些察觉,再早一些将新罗和苏启找到呢?
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钻牛角尖了,又不想扫了陆灵珏吃东西的兴致,便笑着拍了拍陆灵珏挂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
“柳少卿可在旁边听着呢。”
陆灵珏回头看了眼,果然看见柳潇然正看着自己,顿时哆嗦了一下,转而挑起了别的话题:“据说这香悦馆的清蒸蟹极为肥美,乃是江州一绝,我们一会……”
等他们到的时候,香悦馆里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逐渐变忙的趋势。
陆灵珏秉持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选了个二楼的雅间,又闭着眼睛点了一桌子的菜便蹭蹭地窜了上去,看上去颇有做东的气势,像是怕柳潇然突然反悔一样。
柳潇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先行垫了钱,和苏慕一同慢悠悠地走了上去。
香悦馆的装饰更为雅致,但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味让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苏慕也觉得饥肠辘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