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焕的示意下,两人上前把人翻转了过来后平放在地上,便可看到李河的肚腹微膨胀,面色青紫,连同十指的指甲也呈现青黑色,即便在场很多人都没学过鉴尸,也都能猜到这人多半是中毒而死。
屋内除了李河之外再无他人,门窗紧闭,而桌案上正有一杯只留下小半杯的茶水,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是他畏罪服毒自尽。
在大夫的协助下,很快便确认了杯中乃是剧毒的砒/霜,而验尸的结果也与砒/霜中毒的死状无二致,饶是苏慕最近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高了不少,也还是为这中毒后的尸体惨状而感到有些不忍。由于尸体□□肿胀开裂,地上更是有不少污秽之物,味道之大让人作呕。
高焕对于这个结果除了头疼,还是头疼,这刺史可是朝廷命官,如今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可得好好琢磨番怎么上奏皇上了。
柳潇然在一旁看着苏慕和仵作一通忙乱,好不容易确定了死因和死亡的时辰应当就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仵作已经直起身站在一旁等待下一步指示了,而苏慕还蹲在地上,抬起死者的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怎么了?”他跟着蹲下了身,开口问道。
“唔?没什么……”苏慕沉思着把李河的手给放了回去,他在检查死者指甲的时候便发现这人的手上布满了厚茧,反而是读书人常有的中指和无名指上的茧看不出明显的痕迹,要论这刺史也绝不是什么需要干重活的差事,怎么这李河的手像极了常年做些辛苦劳作的人而非一个官员?
但由于他对李河这人印象还算深刻,这人又确确实实长了一张和李河一模一样的脸,脸上也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照理说是出不了错€€€€
他突然转过头,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柳潇然微微一愣。
“李刺史,有什么同胞的兄弟么?”
屋内除了高焕一干人等,剩下的便只有府衙里的主事杨平,就在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地摇头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有的,大人还有一位同胞弟弟。”
此话一出,连高焕都觉得有些惊讶,同在京为官这许多年,他可是从未听说过这人有什么胞弟,但杨平拱拱手,垂目禀告道:“就在三年之前,大人初来乍到之时,有一位自称是李大人胞弟之人曾找上门来,当时因为……因为他与大人长得实在相似,所以下官至今仍记得清楚,还有当时在场的陆别驾,司马孙大人皆在场。”
“怎么,你怀疑这不是陆河本人?”高焕大剌剌地直接问道。
苏慕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上发现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高焕,本来他倒是也没抱什么希望,想着或许不过是自己想多了,但万万没想到,这陆河还真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你刚刚可是亲眼看见陆大人进去的?”高焕手一挥,找来了在门外哆哆嗦嗦候着的仆役。
那人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磕了几个头道:“是真的,小人亲眼看着大人走进屋里,随即便再也没出来了,这中间€€€€应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只是似乎听见大人在里面拖动桌椅,然后小人便被叫去做其他事了,再回来的时候里头已经没了声响,再就是有人来请大人,一开门……一开门便是这般场景了!”
屋内霎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府衙内的官员皆有些不敢置信,与他们相处了这许久的刺史大人竟然不是刺史本人,高焕更是如此,这事实在过于荒唐,让他一时半会地有些没法接受。
烦躁之余,他只能挥了挥手:“把尸体先带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毒挂掉€€€€是不一定会七窍流血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毒药会导致,但是起码砒/霜是不会)砒/霜中毒其实到死亡也需要一定时间的,而且非常非常的痛苦,死状也会很难看,过一天就会起小疹子,舌头也会烂掉!
第78章 双生
此事尚未有明确的证据, 即便是高焕位高权重也不好轻易定夺,只能先行扣下了当晚在府衙之内的其余人,自己更是直接留在了府衙。
苏慕乍然提出了一个如此大胆的猜想,正在冥思苦想自己那日见到李河时的场景, 那日他虽然也有些怀疑眼前之人, 但终究还是没能记住他面貌上的细节, 如今人已经凉透了, 从行为举止上找线索就已经算是没有什么可能性了,而与此同时,若是真的存在双生弟弟假冒身份的戏码,那真正的李河又在哪里?
就在他情不自禁地倚靠着柱子发起呆的时候, 身旁突然落下了一片阴影,他几乎不需要转头看,就能知道是必然是柳潇然。
“柳少卿,你还记得那位李刺史都有些什么特征吗?”苏慕眯着眼往黑漆漆的夜色里毫无目的地抓了一把又放开, 似乎是和廊间点起的灯火较起了量, “我只记得他大概的模样了。”
柳潇然没有应声, 只是轻轻侧身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也跟着看向了黑夜漫漫的院子里,过了许久才低低地回答道:“若只论外貌,应当是与我印象中无异,且即便真有端倪,高将军此前曾和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应当不会察觉不出。”
苏慕也自知不会有什么结果,也没继续开口, 只是点了点头, 微微抖了抖自己的衣摆便跟着坐在了石凳上, 脑袋却依旧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接二连三的变故再起,让他本来还没享受几天的安闲日子又稀里哗啦地碎了干净,想到似乎自从自己来到这里之后就可谓是险象环生,也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是原来的社会好啊,一个人活了一辈子,遇到的大事可能都比不上这里短短几日遇到的,金枝玉叶的小侯爷会被人发现差点死在青楼里,一个宅子里好端端的也会起祸事,姑娘家走在路上也会面临一个不小心便再也找不回来的困境,甚至连掌管一方死活的刺史,都有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得不明不白,只留下一堆的摊子等着人去收拾。
而这一切事情似乎都蒙着一层同样的阴影,让人琢磨不透,而这背后的人的目的,于他而言也如同雾里看花一般,全然看不真切。
他跌跌撞撞地用这个身份走了这许久,却依旧没有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任何的归属感。
柳潇然见苏慕少见地露出了几分颓丧的模样,连带着发丝看上去都有些无精打采,在微风里瑟瑟地发着颤。
“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一切真相终会见分晓。”他看着苏慕说道,声音虽轻,却一如往常坚定,似乎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怀疑过这一点。
苏慕微微一怔,没有焦距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柳潇然在夜色中依旧如寒星一般的眼眸之中。
虽然听上去有些扯,但和自己一路走到现在的,竟然是一开始把他“逮捕归案”的铁面阎王,这放在开始也是他未曾设想的发展。
“是啊,总会有迹可循的。”他点了点头,继续冲着夜色发呆,“柳少卿,你觉得李河会是这起案子的源头吗,他是真的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才自尽的么?”
柳潇然没有回答,但苏慕显然读懂了他沉默中的含义,也跟着摇了摇头:“是,我也觉得这一切的源头不会是他,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背后的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一州刺史放下身份唯命是从,他的权势该有多大呢?”
“你不害怕吗?”
他有些迷茫,他似乎很久没有如此胆战心惊地为一件事如此担忧了,从前他可以奋不顾身地救人不管身后事,是因为他知晓那是自己的命,所有的选择都在自己手上,而线下,他从别人的身上得到了这段不属于自己的生命,他又是否能全然不顾苏慕曾经拥有的一切,继续毫无顾忌地追查下去呢?
这是苏慕想要看到的吗?
“查下去,一定会有真相。”柳潇然淡淡地回答道,“在其位,谋其职,仅此而已。”
“若说苏启之事与你尚有关联,那么如今这件事你便已经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了,这一切你都无需背负,那位你说的姑娘想必也已经平安无事,若是€€€€”
“我知道。”苏慕闷闷地应了一声,他今日似乎格外觉得累,兴许是李河的死于他而言就像一记警钟,无声地在告知自己即便身处高位,能让你死的人绝不会让你活得过今晚。
即便知晓这种情感就是害怕,但他依旧还是因为柳潇然的话觉得有些许憋闷。
他明明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有危险才害怕的,如若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只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其余人便罢了,为何连柳潇然也依旧认为自己是贪生怕死之辈?
柳潇然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苏慕的情绪与以往相比有很大的差别,正想开口之时后者却是突然站起了身,不言不语地走出去好几步。
但随即他又像是认命一般转过了身,朝柳潇然行了个礼后有些生硬地说道:“最近事情太多,因此有些累了,说话不得体的地方还请柳少卿见谅,就当是我今日困了说胡话呢,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休息了。”话说完后,他刚转身想走,但又突然止住了身形,有些别扭地开口道,“夜里天寒,柳少卿伤势还未好,早些好好休息罢。”
门口的守卫已经被蒋玉换成了高焕手下的人,他这会正在门口部署各类事项,一抬眼便看见苏慕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知晓他是何人后,蒋玉也没有阻拦,而是很恭敬地把人送了出去,就在苏慕即将跨出门口的时候,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叫住了苏慕。
“小侯爷,敢问那位……那位白日里来寻你的少年,是何许人?”
苏慕拨开自己冗杂的思绪想了想,大致也能知道蒋玉问的应当是墨书。
“是我从家中带出来的€€€€呃,侍卫,怎么了?”
蒋玉微微一愣,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他眉目……似乎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苏慕皱着眉仔细想了想,自己对墨书的了解同样不亚于一片空白,也无法提供什么线索,正想直接问问墨书的时候,却发现从前即便不跟在自己身旁也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的墨书此刻不见了踪影,顿时也没了其他法子,只能和蒋玉告了别往回走。
这才走到半路,墨书便又突然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诶?墨书,刚刚那位蒋校尉打听你呢,本想找你问问,他说你长得有些像他的故人,怎么,认识吗?”苏慕抬起头,勉强打起了精神问道。
墨书似乎有些闪躲地避开了苏慕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算得上有些可疑,但苏慕如今觉得有些身心俱疲,也实在没什么心力去继续盘问了,只当是墨书如今还不愿说,那便等到他愿意说了再说罢。
柳潇然在苏慕走后在原地怔了好一会,苏慕似乎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过这般激烈的情绪,无论何时他总是如同和煦暖阳一般,沉着冷静,言语温和,几乎看不出什么棱角和傲气,以至于他几乎忘了眼前之人是比自己还小的,不过弱冠之年的小侯爷。
他知晓或许是自己的话触动了对方的情绪,但却依旧想不透究竟是哪一句。
他只是不想看苏慕再度因为毫无关系的事被卷入无穷无尽的灾祸之中而已。
苏慕本想去看看那些被安顿好的姑娘们,却不想远远地便看见那里的灯光早已灭了,便也不好前去打扰,只能回了自己的屋子,和自己较劲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没一会,就听到有人在拍自己的门,用力之大几乎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房门是不是已经英年早逝了,这才刚刚勉强捡回了自己的思绪,那边小石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了。
“你怎么还睡着呢!快起来快起来,出大事了!”
苏慕晕乎乎地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小石头拉出的门,一路上对方语速很快地和他念叨着:“嘿,那个前天晚上死了的€€€€那个大坏人又活了!这可是大热闹,你怎么还能睡得那么安心的?”
苏慕一愣,好不容易理清楚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大坏人?李刺史?”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人,现在这消息可都被压得死死的,都没多少人知道呢!”
“没多少人知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小石头闻言微微一顿,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我那不是,我本来想去问问那些大官,有没有找到我师父的下落,但是嘛,我又不认识他们,所以呢,想来找你陪我一起去的。”
“但我刚晃悠到你的门口,就看见了你那个不爱说话的朋友也在你的门前发呆,他走来走去的也不见敲门,我便想帮他叫醒你,但他不让,只是托我在你醒之后告诉你这件事,说是那什么,你昨天猜的好像是对的,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小石头摇头晃脑地描述道,“那我琢磨着,一模一样不就是死而复生了嘛。”
苏慕闻言步子微微一顿,心上突然撩过一阵异样的情绪。
是柳潇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位被我们遗忘了很久的大兄弟即将上线!
第79章 密道
就在他思索间, 两人已经到了府衙门前,门口的守卫显然也得了吩咐,见到是苏慕后便放人直接进去了。
苏慕忖度了一会,带着小石头拐了几个弯去了正厅, 虽说这边的府衙自己也算是头一回来, 但在布局上应当还是逃不出那个基本的轮廓。
如他所想, 正厅内果然里里外外地都站了不少人, 他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往里看了一眼,便正好对上了柳潇然投来的目光。
电光火石间苏慕又想到了两人昨日的那段对话,虽然如今想来,他能理解柳潇然的话里或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些意思,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依旧觉得有些尴尬,因此他有些欲盖弥彰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只当刚刚那瞬间的交汇只不过是错觉而已。
柳潇然微微一愣,随即便轻轻皱起了眉。
兴许是因为苏慕平日里一向都不曾用这般态度对人, 如今乍然觉得自己与对方之间隔出一道天堑, 即便是素来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的柳少卿, 也头一回生出了几分失落来。
苏慕收回了目光, 将思绪整理了一番后,便大致也能看懂屋内的情形,正在最中间的位置上站着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的自然是如今所有人的主心骨高焕,坐着的便是前一天晚上已经身亡如今却死而复生且蓬头垢面瘫在位置上的李刺史了。
小石头身高矮站在人群后看不着,和苏慕打了声招呼,便小心地溜进去了。
屋内的大多数人也都没发现苏慕的到来, 高焕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李河, 几度想要开口问却都有些无从下口, 只能摆了摆手交给了一旁看上去比他急切得多的望江府衙的其余官员。
顿时里头热闹了起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开始问候起了自己这位神奇复生的上司来。
以主事杨平为首的官员率先发问:“你……你是李大人?”
正瘫在位置上的人看上去似乎极度虚弱,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高焕在一旁只觉得这事情实在有些说不出的蹊跷,昨天那苏家的小侯爷才刚说这说不定是个双生的兄弟俩,这边天还蒙蒙亮呢,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李河死而复生了,把他吓得瞌睡都醒了。
而等他匆匆忙忙赶过来后,便听到这个看上去似乎只剩下半条命的人正在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定睛一看,还真就和昨天那尸体一个样儿,把尸体抬上来一看,去掉尸体身上冒出来的小疹子,这两人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虽说这事情原委其实明眼人也都能猜出个七八分来了,但秉持着需要公平公正的原则,高焕还是迅速召集了望江的官员一同来辨认,这位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李河李刺史。
没等众人开口问他的经历,这位新鲜的李刺史就自己开口解释起来:“咳咳……本官才是陛下亲封的望江刺史,没想到……李某前半生兢兢业业,就怕踏错分毫,一心为民,却落到了这般田地。”
他一开口,高焕就觉得这味儿似乎确实正宗了不少,那个在京城之时就能用一套陈旧且繁复的说辞把自己说得头疼的李河开口就是这般模样。
李河似乎是为自己的命运觉得不公,连本来苍白的脸色都在提到了自己的同胞兄弟时涨红了几分:“那人如何能被称为我的胞弟,他就是个……是个€€€€”
他在原地吭哧吭哧喘了半天的气,才吹着胡须骂道:“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生。”
“我与他幼年失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有相见之时,因着他千里迢迢投奔我而来,那几日我还欣喜不已,想这定当是老天爷的垂怜,让我们兄弟终归有了再见的时候,却不想这一切到最后竟然都只不过是他李代桃僵的阴谋罢了。”
“他步步为营,趁我不备用迷香将我迷晕之后,便藏入了密室之内,虽隔几日便会送入吃食来,但却让我终日不得外出,盗用我之名号,干下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说道情急之处,他咳嗽起来,过了许久才接着往下说道,“好在老天有眼,两日前他最后一次前来密室之时,似乎心神不宁,连这密室的关卡都未扣上,这才……这才让我得以重见天日啊。”
说到此,李河顿时老泪纵横,他虽然未至孱弱难行的耄耋之年,却也已经生了华发,如今披头散发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多出两分怜悯之心来。
苏慕也为之有些动容,却依旧对他话中的诸多细节存疑,若说事实真相如此简单,那为何那假李河不一早直接杀了哥哥弃尸于密室之中,而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如此之大的隐患?这点尚且可解释为兄弟尚存一线亲情,因此李河不愿下此杀手,那么为何前日便已经留下的生机,他却到今日才逃脱?他是否真的就如自己所说一般,是真的刺史李河?
他离得远,因此疑惑也没有问出口,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但很快,便有人将他心中所想问出了口。
柳潇然神色淡漠,开口问道:“李大人可有其他证明身份之法?仅凭一面之词,尚且无法让人笃信你便是李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