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说吧,这件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苏慕幽幽地叹了口气,和柳潇然并肩往外走了出去。
而此时,被昨天温夙的故事勾起了久违的澎湃心绪的陆灵珏确实在蒙头大睡,丝毫不知道自家上司已经出去了。
而等到他咂摸着嘴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四处都没能找到柳潇然和苏慕,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无情地抛下了,顿时嗷嗷地叫了起来。
“大人他变了!他出门都不带上我了!我我我我不是他最看重的部下了吗!”陆灵珏觉得很悲伤,非常的悲伤。
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自家大人好像要被拐跑了!
但想到这个人是苏慕,他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如果说柳潇然一个人出去是必然不会带吃的回来的话,那么如果是他们俩一起出去,起码苏慕一定会记得自己。
这样自己好像不亏哦。
陆灵珏算明白了这笔账,乐颠颠地继续去找温夙了,温夙经历过的事又多又繁杂,写进话本子里都比现在市面上流传的那些好看多了,多听一件都是好玩的!
苏慕一路上把自己的猜想连同墨书与蒋玉之间的关系都告诉了柳潇然,由于他无法确定墨书究竟是哪一年来的侯府,因此柳潇然也无法就此判断出与哪件事有关,但他与苏慕的感觉一样,认为墨书的身世恐怕并不简单。
“墨书应当不会去人多的地方,他既然不在府衙,那一定是去了什么偏僻的所在。”苏慕沉吟道,“这附近有什么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吗?”
柳潇然对这里也算不上熟悉,只是隐约记得有几处所在似乎比较荒凉,两人走走停停了好几个时辰,却是依旧没能找到人。
“若是往常,他不会离我如此之远,想必昨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反常。”苏慕叹了口气,墨书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但因为他平日里不言语,所有的事情都埋在心底,也不知道究竟瞒着怎样的事情一个人扛着。
就在他有些苦恼之时,柳潇然突然停下了脚步,苏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发现一家似乎有些冷清的小酒馆里正趴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墨书?”苏慕迅速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推了推墨书的身子,而老板见到有人来更是喜出望外,走上前便连声诉苦。
“哎哟可算是有人来了,这小哥在我们这里喝了不少了,而且一坛接着一坛的,可把我也给吓到了,这不,已经睡过去了。”老板搓着手问道,“二位可是认识他?”
柳潇然自然知晓老板是指什么,从荷包里随便取了些碎银子,老板便满意地离开了,还很是好心地提醒道:“这天可不暖和,若是再这般睡下去怕是要冻着,快带他回去吧。”
苏慕摇晃了许久,都没发现墨书有醒的迹象,便也只能无奈地打算先把人背回去再说,柳潇然帮着他把墨书扶起来背好。
墨书并不重,苏慕背起来也不算费劲,但没想才走了没几步,他便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有些许湿漉漉的感觉。
苏慕微微一怔,侧过脸,便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小声呜咽。
“墨书?”
作者有话要说:
柳少卿:本来想去约会的= =
第91章 梦魇
“夫人, 你可别再念叨了,着前前后后算下来我也打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没点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眼前,但始终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这倭贼来势汹汹, 你怎么能如此掉以轻心?”
“哎哟我的好夫人, 你啊就放心吧, 和煦儿一同在家中等我的好消息便是了, 我贺朗镇守磐城也不是这一两日了,对这倭贼也算是和手心手背一样熟悉,更何况对方只有区区三万人,而这城内我军可是十万人之众, 有何可惧?”
“这……”
“等我得胜归来,皇上必然又会赐封嘉奖,到时候啊,那神策大将之名还不是手到擒来。”贺朗得意洋洋地说道, 眼前之战他几乎看不到任何会败的可能。
“都让你莫要如此忘形了, 怎么还是如此模样?”
“夫人, 这可真不是我自满, 你都不知晓,几月前我回京述职时,那魏太傅拐着弯儿问我对于皇上立嫡之事如何看待。”
“你如何回答?”
“我能如何回答,自然是皇上说谁是太子我便认谁了。”
“可这魏太傅……”
“煦儿?怎么过来了?”
“来来来煦儿,你给爹评评理,爹是不是所向无敌的大将军?”
“你莫要带坏了煦儿,煦儿别像你爹一样, 天天没个正经, 天天把自己英勇挂在嘴上, 也不知道被人听去了害不害臊呢。”
“夫人€€€€”
言犹在耳,就在贺景煦想要努力地拨开眼前的场景之时,周围却是突然暗了下来,再也看不清那两个朝自己伸着手的人影,就在他环顾四周之时,铺天盖地而来的哭嚎声却是震得他耳膜一阵阵生疼,血色的火光随即亮了起来,有什么人在拽着他往外走。
“放开我。”他知道自己该回去。
但身边的人在絮絮叨叨地说道:“公子你别为难我了,夫人可是散尽家财才换来了你一条命,嘱咐了小的一定要把你送到安定侯那,你以后就好好跟着他,安定侯是个难得的好人,也对将军欣赏有加……”
“可惜了。”
随后是苏仪的声音,虽然同为征战四方的将领,他的声音与自己的父亲却是全然不同,温和儒雅,更像是读书人的模样。
“景煦……这名字怕是不能用了。”
“墨书,你跟着我回去罢,我的家中也有两个与你一般大的孩儿,你便和他们呆在一处,在我这里你可安心,不会有人来带你走的。”
墨书墨书,于过往,化墨为书,于当下,莫书,莫记,莫念。
贺景煦在那时便已经随着贺家的覆灭而一同葬于尘土,留下的墨书,只是个已经不能言语了的侯府小侍卫。
柳潇然推门进来之时,苏慕正对着在梦中依旧挣扎得厉害的墨书束手无策的模样,他轻手轻脚地把醒酒的汤药递给了苏慕。
“多谢。”苏慕接过后小声地道了谢,随即便极为小心翼翼地给人喂起汤药来。
他本就对这些事格外有耐心,在福利院之时便是最懂得照顾别人的那一个,因此丝毫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眸间皆是关切之意。
柳潇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此时若是其余人以侯爷之尊在这里亲自照顾别人,他一定都会觉得很是违和,但只有苏慕如此,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苏慕永远都如同暖阳一般,对所有人都是一贯的和煦,在他的身上永远看不到三六九等的待人准则,与自己一视同仁地不信任所有人正好完全相反,他似乎是一视同仁地对所有人展现着善意。
他并未发觉,自己看向苏慕的眼底已经满是柔软之色。
“刚刚蒋玉在门外,问我墨书的情况。”
苏慕的动作一顿,随即有些犹豫地抬起眼看了眼柳潇然。
“现在是不是还是别让墨书见到蒋玉的好?”他叹了口气,看向了脸色苍白的墨书,后者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被褥,全身都在微微地发着抖,“昨日见了一面便如此了,这要是再刺激到了他,怕不是连我们都不一定能把墨书找的回来。”
“左右高将军会与我们一同回京,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如今还是先让墨书好好休息罢。”
柳潇然微微点了点头,蒋玉还是颇为畏惧他,因此并未过多询问,得了答案之后便离开了,想来若是他与苏慕一同在此,蒋玉应当也不会再前来了。
“这都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苏慕一面叹着气,一面熟练地用已经被沾湿得能挤出水来的帕子替墨书又拭去了眼泪,“都说有泪不轻弹,能哭成这样,是有多难过。”
他记忆中自己唯一一次嚎啕大哭,也就是在看着警察把蒙着白布的施庆澜装进袋子里推出来的时候,至亲离开时的痛楚实在太过苦涩,以至于如此他只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也不禁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悲伤的情绪果然是容易传染的。
墨书醒来的时候,头还在一阵阵抽搐地发疼,他在梦中回忆了太多压在心底的最不愿回忆起的事情,因此此时恍若隔世,还未完全从迷惘中抽身,眼前便多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陆灵珏闻着香味垂涎已久,但眼下得了柳潇然的命令,也只能递给了墨书。
见对方似乎迟迟没有反应,他好心地提醒道:“空腹喝酒很伤身的,你家侯爷说了,到时候会不舒服的,所以赶紧把这粥喝了,已经不是很烫了,吹吹就能吃。”
墨书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因为一时难掩情绪,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个天昏地暗,此后便是数不尽的噩梦在眼前不断轮回,再记不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墨书懵懵懂懂地伸手接过了碗,但却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垂着眼发着呆。
“昨天是喻之把你带回来的,他可是走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到的你。”陆灵珏这嘴就不舍得闲下来,手上得了空便开始念叨起来,“可从没听说过哪家小侯爷还能像喻之这么好的,你也是,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可以叫上我们嘛,一起喝酒也比一个人喝酒好多了,你这要是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把你给拐走了可怎么办?这望江城可是刚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呢。”
墨书抬起眼怔怔地看向了陆灵珏。
他想起了些许,自己似乎是被人一路背着回来的,只是他没想到,是苏慕把自己找了回来。
从前他为了报答苏仪,一直跟在苏慕的身旁,在苏仪身死之后,他对苏慕的悲伤有着自心底而生的共鸣,因此更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保护他,但对方毕竟是安定侯府世子,是未来的侯爷,因此他也总会刻意地保持着一些距离,苏慕自从苏仪离世之后便更为不爱言语,两人虽为主仆,却是一天到头也没有多少交流。
而在环彩阁那一案之后,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本该是他的职责,他却因为受人设计而使得苏慕差点身死,好在此后苏慕死而复生,让他得以觉得自己还有回报的机会。
但也是自从那之后,苏慕似乎与以往不一样了许多,从前他虽然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气,但终究骨子里是生来尊贵的侯爷,也不会与其余人有过多的交涉,但现下的苏慕会与自己一起说笑,会拉着他一同用饭,会照顾他所想,更像是……
在对待一位普通的友人。
啪嗒。
陆灵珏滔滔不绝的话又被打断了,他有些惶恐。
因为墨书的眼泪一滴滴地落进了粥里,而且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不是,怎么了?”他手忙脚乱起来,赶紧凑过去问道,“别哭呀,被看见了一会我们大人就该训我了。”
事实证明,陆灵珏的乌鸦嘴还是颇为好使的,话音还没落下呢,苏慕和柳潇然已经走了进来。
“墨书醒了?”苏慕松了口气,但刚靠近,就看到墨书红着眼看着自己,顿时愣在了原地,“这是怎么了?”
陆灵珏立刻自觉地让到了一旁,顺便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还没等苏慕走近,墨书就掀开了被子,单膝跪了下去。
“别跪,快起来快起来。”苏慕赶紧伸手把人拽了起来,他实在是不习惯别人跪自己这一点,虽然封建迷信要不得,但万一呢,万一一会折寿了,这不亏大了。
他哭笑不得地安慰道:“没事就好,其他的之后再说。”
此时站在门外的蒋玉闻言也终于放下了心,他看见苏慕带着墨书回来的时候,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好在平安无事,而听着里面的动静,又想到苏慕和柳潇然的身份,他突然萌生了一种将一切都明说的想法。
苏慕能够如此对待墨书,就说明他的心性是难得一见的良善,而景煦既然在安定侯府的庇佑之下活了下来,就说明此事必然是苏仪授意,他是景煦的救命恩人,也为贺家留下了最后一点血脉。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已经苦苦挣扎了这许多年,终究还是被拦在了权利和贵族的隔阂之外,即便他很想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件事,却也不得不承认,或许穷尽一生,自己都已经输给了那群无形之中操控局势的人。
在权力之下,他不过是蝼蚁。
因此在约定的时间,在看到苏慕的身影之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人跪了下去。
苏慕懵逼的同时,心中更为无奈。
好家伙,短短一个时辰里,折了两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叮,即将进入最后一件案子!
第92章 蜉蝣
“蒋校尉有事直说就好, 我此前便说了,若有力所能及,一定会帮忙的。”苏慕将人扶起之后,也不含糊, 开门见山说道, “墨书的身世让你如此为难, 想必并不简单?”
蒋玉既已跨过了心上的那一道门槛, 便也就将事情全数告知苏慕了。
“我本是磐城安县人,家境贫寒,在家之时也只会些笔墨文章,本想考些功名出来, 但十年前磐城突然遭逢倭寇来犯,那时我年仅十四,被择去后奔赴阵前,一介书生何用, 自然是数度遇险, 也就是在那时, 我遇到了恩师, 定远将军贺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