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
之前不是最耐得住性子的人么?
柳潇然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 只是麻木地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赶去, 还未到就见到了一群人正围拢在一起。
苏慕这会正忙于证明自己的身份, 实在是有些难以和一群觉得自己死得透透的人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唯一的希望就是季允澈不要这么着急的就给自己办了什么追悼会,要真是这样,自己可真就是亡者归来了,而且……
他有些不敢想,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那些人。
比如说秦安和,比如说陆灵珏€€€€
比如,柳潇然。
但眼下他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个身影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
柳潇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但他知道对面那个真的是这几日无数次萦绕在脑海之中的身影。
等到再回过神的时候,苏慕已经拨开了眼前重重的人群,朝自己跑了过来。
随即,熟悉的触感便已经紧紧包裹着自己。
苏慕的身上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似乎是刚跋山涉水回来的一般,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熟悉的嗓音有些沙哑,恍若隔世。
“我没事,我回来了。”
苏慕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他知道柳潇然也一定早就听闻了自己身亡的消息。
对不起。
柳潇然身上的轻甲凉得很,总让苏慕想着能不能再捂得热一些,下一刻,有些颤抖的两只手便抚上了自己的后背,随即紧紧收拢,用力之大,是从前的柳潇然都不曾用过的。
周围嘈杂的声响仿佛在一瞬间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苏慕只能听得见柳潇然的呼吸声。
他回来了。
他终于见到柳潇然了。
“喻之!”陆灵珏的声音仿佛炸雷一般传了过来,也使得苏慕和柳潇然都回过了神。
紧接着,慕容炀和高焕也匆匆赶了过来,临到战前,却没想还额外收获了一个这样的好消息。
“侯爷居然还活着?”慕容炀确认了眼前之人就是如假包换的苏慕之后,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忍不住开口揶揄了一句,“当真是安定侯能力出众,在这般情况下都能全身而退。”
“哪里比得上慕容将军运筹帷幄呢。”苏慕拱拱手,他还是听得出对方在为自己回来高兴的,“这一路上都听说漠北军吃了好几次亏,还得是将军运筹帷幄呢。”
“一个个的,有话屋里说去,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嫌被人围观得还不够?”高焕大剌剌地开始赶人,大手一挥便很有气势,“一个个的,仗不打了?别觉着自己胜券在握就一个个懒散了,都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去。”
这样的消息自然又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季允澈的手上,年轻的帝王听闻之后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苏慕居然还能回来,过了许久才微微一笑。
“朕知道了。”
苏慕,看来是天都打算要让你好好在我麾下做事呢。
漠北军的号角已经吹响,京城之内也容不得再叙旧了,苏慕刚回来还没坐热自己的凳子,就要看着京城的守军出门迎战。
“那就待到你回来再说。”苏慕站起身,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会回来他总有些不敢面对柳潇然。
“嗯。”柳潇然深深地看了眼苏慕,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而随即,安定侯苏慕就收获了和新帝一起观战的vip席位。
这战的结果已经注定,季允澈也并不担心,甚至很有闲心地和苏慕扯起了天。
“所以,你是特意用了这样的方法骗过对面来争取一线生机?”
苏慕忙不迭地开始点头:“当时的情况,不是我在山谷里和那些鸟兽虫鱼天长地久,就是破釜沉舟摆对面一道,与其被困在那里不得其法,倒还不如用后一种方法。”
季允澈本以为苏慕就是个稍微有些能力的闲散侯爷,但如今也不得不改了自己的看法,这天底下能拿命来搏出路的人可当真不多。
“虽然暗流是个险关,但只要对方看见我坠崖,又找不到我究竟在何处,必定都会觉得我已经身殒,如此不仅能让对面放松警惕,又给自己争取了时间离开。”苏慕的目光在战场之中来回徘徊,无数人影混杂在一起,从这样的高度看下去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从前在电影院也感受过千军万马的镜头,却从来没有这般直观地感受到这样震慑人心的壮观情景。
但柳潇然在哪儿呢?
战场之中,也不知道他又添了几分伤。
“确实如此,你不仅瞒过了对面的人,也瞒过了其他人不是吗?”季允澈眯着眼看向了远处的漠北的军营,他仿佛能感受到季景宸的目光同样跨过了这万千人马遥遥地望着自己。
“只是,有些人,你还是需要好好解释清楚的。”季允澈收回了目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苏慕,“有人可是担心了许多日。”
……
“的确如此。”
漠北军抵挡得越来越吃力,慕容炀也不拖拉,直接发动了总攻,随即,随着溃败的漠北军被彻底冲散,京城的守军转变了攻势,攻入了军营之内。
“走罢。”季允澈甩了甩自己的袖子,“该去迎接朕的将士们得胜归来了。”
从头到尾,季允澈都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败。
苏慕恭恭敬敬地对这位帝王一揖:“是。”
城门大开,归来的将士们欢呼着拥入了城内,而慕容炀则留在了敌营清扫最后的俘虏,以及将一切事情的推手带回城中。
季景宸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有人靠近自己的时候,露出了极为厌恶的神色。
“带我去见季允澈。”他的眸光冰冷,说话也不再是曾经那般柔和的模样。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慕容炀也没什么兴致去纠正这位曾经的宁王对新帝的称呼,挥挥手,立刻便有更多人走进了帐中。
他拱拱手:“殿下见谅,这该有的,臣也不敢私自撤了,如若殿下想见,便还是要走走这一程规矩的。”
铁链的声音响了起来,季景宸的目光虽然满是厌恶,却最终还是没有反抗。
在另一个营帐内,陆灵珏正挑开了帐帘,正打算进去的时候,便看见了床上一片白花花的皮肤,吓得他赶紧又把帐子给关上了。
“怎么?”柳潇然颇为不解。
“里面€€€€好像€€€€好像有个女子?我瞧着没穿衣服,咱们这怕是不合€€€€”
“……”柳潇然的神色很复杂。
但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要让……小将军失望了。”
陆灵珏的神色一变,这声音他怎么好像听过?
而且怎么是个男的?
难不成自己刚刚看花了眼?
柳潇然显然也听出了这声音熟悉,他微微一顿,伸手拉开了帐子,随即便走了进去。
颜慧如今已经勉力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但是力气不济,披得歪歪斜斜,身上交错的青紫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明显。
陆灵珏只看了一眼便有些讶异。
这宁王怎得还虐待别人?
柳潇然皱着眉,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了外袍,虚虚地给人罩上了。
颜慧的身上,似乎还有很多秘密。
包括他的身份。
“柳大人,真是巧,又见面了。”颜慧轻声笑了笑,看向了营帐外,“看来,终于结束了。”
这场由累累白骨造就的梦境,到尽头了。
“既是如此,我有一事请托大人,不知大人……可愿意帮忙?”
对方并未回话,但颜慧已经从枕下取出了几纸薄薄信纸,随后便赤脚站到了地上,摇摇晃晃地跪了下来。
“沈琢,求柳少卿重查当年祖父沈默通敌叛国一案。”
第137章 上元
“沈琢……他竟然是当年沈太傅家的公子。”陆灵珏一副震惊的模样, 他实在没办法将世家公子与颜慧这样的人联系起来。
“当年沈太傅一案匆匆结案,想来也是宁王的手笔。”祁皓老神在在,靠在一旁的书桌上,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折扇, “没想到宁王居然这么早就开始铲除异己了。”
柳潇然翻看着案卷, 只觉得满心遗憾, 沈太傅一事清平之名, 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罪名,实在可惜,而沈琢……自己似乎在幼年之时也是见过几回的,只是都不过是远远地看一眼, 又不曾有过其他交流,记忆便很是模糊了。
但他记得,彼时的沈琢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被称作文渊公子, 很负盛名。
“可是, 这般深仇大恨, 颜慧€€€€哦不, 沈琢怎么还会留在宁王的身边呢?”陆灵珏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件事,“这可是呆了接近十年啊……”
颜慧请求隐瞒名姓,只当是沈家旧人来申冤,柳潇然也明白他的考量,除了知晓内幕的几人之外,便无其他人知道颜慧便是当年的文渊公子。
季允澈刚刚即位,本就是需要以儆效尤的时候, 沈家的旧案自然也成了宁王罪状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宁王罪大恶极, 自然是不能再留, 只因新帝念及手足之情,只将其囚禁于先帝陵寝之内思过,而不夺其性命,但其余同党,皆于明年秋后斩首。
年里,是沾不得血光的。
“唉,这个新日当真是过的乱七八糟,休沐的日子也没了,这日子一天天的……”陆灵珏趴在桌上没精打采地抱怨着。
祁皓则是伸手在他的脑袋上又轻轻打了一下:“抱怨什么,余大人不都说了,明日是上元佳节,又正巧是休沐的日子,你可以放心好好过了。”
听到了“休沐”,陆灵珏又噌的一下站起了身。
“正巧,温夙过几日就要离开了,还能留他在京城里过个上元节,也很不错。”
柳潇然的笔尖微微一顿。
上元节……
前几日,苏慕便与自己说了,要约他一同去上元节的灯会。
似乎是怕柳潇然拒绝,苏慕这一连几日都没来大理寺。
他垂下了眼睛。
那便还是要去赴约的。
而在侯府内,苏慕正在忙活一件大事,这边季允澈很有本事,把新政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也遵照了约定,没给自己什么奇奇怪怪的头衔,只不过涨了侯府的月俸,这就使得苏慕又闲了下来。
本来还能去大理寺溜达,但自从……自己回来之后,又和柳潇然详细解释了自己当时的经历之后,他就总觉得,柳潇然似乎是有些生气的。
虽然对方既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冷若冰霜,但那偶尔的沉默和游离的目光都让苏慕无比确定这个事实。
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赌的成分在里面的。
即便是他如今已经平安回来了,自己想起来都还会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