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转过身面向他:“很有可能,一般来说,除了圣上钦点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可留在京城任职,其余人等皆要外放出京为官历练一番才行。”然后,有背景的人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便能被调回京城,没有背景的人只能苦苦熬资历,或者以结亲贿赂等方式投靠朝中实权官员。能靠政绩翻身的,少之又少。
“这样啊€€€€”江淼沉吟道,显然正在考虑。
裴澈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私心里,自然是希望阿淼能够陪着他的。可他又觉得,不能那么自私,梁京天子脚下,繁华热闹并非别处可比,怎么能要求阿淼陪他一起吃苦呢?
江淼叹了口气,裴澈心脏一紧,耳边几乎已经传来江淼的拒绝了。他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至多三年,他就会回到梁京,到时候一家人再团聚也没事。
“如果我和你一起去,小石头和沐儿是不是也得跟着一起?”江淼问道。
裴澈道:“自然是要跟着的,我不放心让他们独自留在梁京求学。”
“那不是又要转学了?”江淼皱眉,读个小学转来转去不太好吧?
裴澈强扯出个笑,刚想开口,江淼却又说道。
“唉,算了,也不知外面的夫子好不好。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你学问还行,教他们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书上不是说过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淼说着说着,突然被身边的裴澈用力扳过在嘴上亲了一口。
如此兽行,吓得江淼连忙伸手去推:“你他么别来啊,我今天累了一天,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他可没那个精力胡来。
裴澈把头埋在他的颈间,低低笑出声音。
“喂……别以为撒娇就可以了!”江淼感觉快被他的呼吸烫伤了,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尖。
“阿淼。”
“嗯?”
“我真高兴。”
“啊?你高兴啥?”
“你愿意与我共同进退,抛下梁京的富贵繁华,去到外地吃苦。”裴澈紧抱着江淼,要知道
世家子弟外派出京的,他们的妻子几乎都不会随同前往,最多派一两个妾室跟着照顾。
江淼被他逗笑了:“我可没那么高尚,你的银子又不是出了京城就花销不了了,哪来的吃苦?再说了,能够走出去看看多好,要不是你我恐怕一辈子都去不了别处,沾了你的光才是。”
现实的一番话没能让裴澈变脸,反而更加感动了。阿淼说这些,一定是不想让他太过自责了!
想到这,裴澈又往江淼嘴上亲了一口,表达自己的谢意。
“喂,够了吧?我要睡了!”
“叭!”又是一口,这次亲在左脸。
“再闹我翻脸了!”
“叭!”右脸也印了一口。
“我去!不听话是不是?”江淼火了。
“叭!”额头印上一个湿漉漉地吻。
“我看你是欠收拾!”
江淼腾得翻身往裴澈身上压,上演了一场恶羊扑狼的戏码,之前的倦意早在嬉戏间烟消云散了。
第138章 殿试
“……本次殿试便以此为题, 待香燃尽,便要停笔交卷,尔等可听明白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下,坐着两百多个学子, 他们齐声应是, 待宣布开始之后, 便拿起笔将刚刚记下的题目誊抄在纸上。
这次的殿试题目有些偏,大部分学子写下题目之后,都有些愁眉苦脸。无他,因为此次殿试的题目是治兵之法。
他们都是手持书卷, 享圣贤教育的文人,治兵之事分明是武将的职责才是, 为何要让他们为难呢?大家心里暗自吐槽, 可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未免被人看出端倪, 他们都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能用上的, 也只有史料记载的那些大将的故事了。
当然,大家的悲观并不相通, 有人觉得难, 就有人觉得容易。这些人大部分家中都出过武将,抑或是与武将之家结了亲的, 对于现在的军营形式有一定的了解,略思考过后,就提笔开始写了。
裴澈坐在其中,属于比较流畅的那种。因为自小学武的关系, 他对军营还是挺向往的。在他爹娘还在的时候, 他也曾说过以后要当大将军之类的稚语。
梁平帝坐在最上头目光威严地看向下面的学子, 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被他收入眼底。看见毫无头绪,一脸茫然的,梁平帝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看见紧皱眉头,努力思索的,他心里也有点欣慰。看见奋笔疾书,埋头苦写的,他又开始怀疑,觉得对方是敷衍了事的。
种种矛盾的想法萦绕心头,使得坐在上首的梁平帝有些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往下方走去,开始在学子的座位之间走来走去。
初次离帝王这般近,有些学子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落笔时差点写错了字。也有人想着要给梁平帝留下好印象,于是身板挺得更直,写文章时都一脸正气。
裴澈之前有过单独面圣的经历,故对于梁平帝并不好奇,并且因为父辈的瓜葛,他都希望梁平帝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希望得到的得不到,不希望拥有的却总能获得。没多久,裴澈就感觉有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左侧,似乎正在看他的答卷。他很想当作不知道此事,可他身边的人影却始终停留在这里,再不往前迈一步。
无奈之下,裴澈干脆将答卷摆出去一些,让好奇的梁平帝能够看仔细。被照顾的梁平帝先是一愣,而后果然凑近了一些,看得更加认真了。
看完后,梁平帝的神情有些不一样。这个治兵之法,裴澈并没有插手军营的现有形式,对他们比手画脚,而是另辟蹊径,找了另外一种征兵的方式。那种屯兵制办法看似简单,想要实施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首当其冲的就是百姓不了解此事所以难以配合。当然,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图谋,想要改造军营和征兵方式,到底非一日之功。
对于想出这种办法的裴澈,梁平帝观感复杂。一方面,裴澈是他讨厌的人的儿子,他一想到裴澈出身自忠国公府裴家,就忍不住心生不快。另一方面,裴澈的才华激起了梁平帝的爱才之心。说实话,三年一次的考试甄选出来的人才其实并不能让梁平帝为之动容。但今天这篇文章一出,梁平帝才明白裴澈以前为何能够受到大家的追捧,他确实是一个胸中有丘壑之人。
裴澈并不知道梁平帝受到的刺激,他之所以会写这样一篇文章,其实是受了江淼的启发。
打仗要兵丁,朝廷便给老百姓安排下兵役,服兵役这件事无论听在哪个普通老百姓手里,都是一件代表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事。因为一旦被抓去服兵役,就很少有人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江淼身为普通老百姓,对服兵役这事就十分抗拒,特别是回乡下一趟见到交不起税的人被抓走的可怜模样,就更让江淼感慨了。
裴澈总结了一下江淼的话,大概就是:朝廷与其年年征新丁入伍,还不如直接在边境培养军队。让驻扎边境的军队和当地的老百姓们联合起来,军队教他们强身之法,百姓教军队耕田栽种。闲时,大家一起下地干活,保障粮草充足,也可减轻朝廷的负担。战时,全民皆兵,不用再担心敌人绕后拿老百姓威胁,打起仗来心无旁骛自然赢面更大,说不定还能前后夹击,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想法听在裴澈的耳朵里初时只觉得新鲜有趣,等他越往下琢磨,他就越觉得有道理。虽然这里头不可避免的有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并不影响这是个好主意。
香燃尽后,裴澈停笔,自有小太监依次将大家的答卷收上去,收齐后再送到后头让那些大人评判。
裴澈起身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去到后头找到贺忱。上次乡试,四人都过了,会试的时候,却只有贺忱和他了。
贺忱是个纯纯的文人,这会儿脸色看着就有些奇怪了。往年殿试偶尔也会涉及到兵法一类的题目,但都不像今年这样,直接以此为题要求大家给出见解。
裴澈拍拍贺忱的肩膀以做安慰,反正殿试就算排在最后头也没关系。贺忱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裴澈自成婚后,变得有些多了。往日的裴澈挺好强的,是个力争上游之人,决不允许自己比不过别人,是万万不会像现在这样往中庸之道靠拢的。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人最怕的不是别人为难你,而是自己为难自己。既然最后的结果通往的道路是一致的,那名次靠前和靠后,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吃过宫里赐下的午饭,又在大殿里坐了近两个时辰后,才终于等来了梁平帝他们。众人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变得十分肃静。
梁平帝也没多卖关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直接让人宣布最后的结果。名次从后往前一直报,裴澈竖起耳朵听了许久,终于在第十一名的位置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科举取仕的规矩是:一甲为前三,二甲若干。但前十到底有些不同,因为他们是一甲的有力竞争者。裴澈刚好卡在第十一名,这里头说没有梁平帝的手段,裴澈是不会信的。
不过,他这次确实冤枉了梁平帝,他对最后的结果没有进行任何干扰,因为他也看好裴澈写的这个法子。只不过阅卷的那些臣子们觉得此法未经实践,就算看上去很好,也只是臆想之作,所以未把他列入前十之中。
梁平帝翻阅结果时有些想说话,但他转念一想裴澈的出身,就制止住自己的想法,任由他们去了。
第139章 关他什么事
“澈儿, 你已下定决心了?”
冯见山看向裴澈,眼中满是慈爱。他这外孙才华横溢,虽然殿试只是第十一位,但那篇文章他看过了, 不仅文字优美, 而且言之有物, 比起其他泛泛而谈的文章来说更有内涵。若此次评卷的不是文官而是武将,他的名次定不只是如此。
“外公,我已下定决心,外出历练, 您不用让大舅舅为我谋划。”裴澈说道,他的大舅舅在吏部, 要谋划个京城的职位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这样一来, 就会落下把柄在他人之手, 裴澈不想一世清廉的外祖父因为他而背上以权谋私的污名。
“那你想好要去哪儿吗?”冯见山问道。
大梁如今国力虽昌盛, 可穷苦的地方却并没有得到改善, 依然很多。像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刚派官时,一般都会抱着救济苍生, 为民请命的想法, 选择一个穷地方。当然,这与穷地方容易出政绩的关系也分不开。
可是, 穷地方之所以穷,原因却是多方面的,并非抱着一腔热情便能改善。有出了政绩升官调走的,更多的却是徒劳无功, 只能三年又三年磋磨时光, 一辈子都葬送在那里的人。
裴澈道:“沧州。”他回答时没有半分犹豫, 想来是一早就想好要去这里的。
“沧州?”冯见山默念道。沧州距离京城大概六百多里,从距离上说并不算遥远,乘马车至多十日便能到达。
可是,此地虽然离京城不算远,可也是个有名的穷地方。沧州三面环山,道路不通,极少有商人会到这里来做生意。再加上唯一一条出路时常都会被两旁山壁倾覆的泥土掩埋,出行极为困难,更是没什么人往这边来了。
“沧州地处偏僻,你不如去青州,那里虽也是穷苦之地,至少四通八达,要出政绩也不算难。”冯见山建议道,自从会试成绩出来,冯见山就翻遍了所有需要派官的地方,列出了他心目中比较好的去处,等着给裴澈建议,没想到他已有决断,要去的地方还是沧州。
“外公,我意已决,您无需为我担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阿淼他们的。”裴澈说道。
冯见山看着他写满认真的双眼,直到劝不住他,只能罢了。
“江淼那小子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裴澈笑了:“阿淼他今天和国子监后山的婶子们一起下地种菜了。”其实主要是那些婶子起劲,江淼这菜种到后来几乎没管过,那些婶子却显得兴致勃勃。种地对她们来说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尝到丰收的喜悦,何乐而不为呢?
“我看他是输怕了,不敢来了。”冯见山却不这么认为,他胡子一翘,哼了一声,对江淼不肯过来陪他下棋之事耿耿于怀。
……
冯老爷子之前便对江淼很是好奇,在二人未成婚前,便让澈儿将他带来见一面。谁料那小子竟拿乔不肯来,他公事繁忙,后面便也没提过。
之后二人成婚,待去亲戚家谢礼时,他才第一次见到那小子。可恨那小子满嘴谎言,说什么之前就非常崇敬他,听过他的许多故事,知道他有一把尚方宝剑,专杀为祸乡里的贪官污吏,一直都把他当成榜样云云。
老爷子自为官以来,还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赞,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除他之外,他那个弟弟小石头也一样,在江淼说话时,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脸上似乎写着“青天大老爷”这几个字,向往之情溢于言表,让人不得不为之心喜。
老爷子努力抗拒甜言蜜语的攻势,终究没能成功,最后只能一左一右搂着沐儿和小石头,给他们讲出巡途中发生的故事,再没精力去找江淼那小子的麻烦。
待他们走后,管家过来询问老爷子说裴澈他们带来的礼物是收进库房还是怎么样?老爷子回忆了一下,刚刚那小子好像说知道他喜欢下棋,送了他一副棋子,他便让管家把其他东西入库,把那盘棋子取来。
结果棋子取来一看,竟不是黑白二色的围棋,而是红黑两色,帅将对立的圆木棋子。棋盘则是折叠的,展开时可以看见纵横交错的线条盘踞在棋盘之上,并不和围棋一样。
这倒吸引了老爷子的注意,可新东西却不是靠摸索就能够明白的。管家站在一旁看着自家老爷摆弄来摆弄去,眉头紧锁的样子,突然一拍脑袋,快步向外走去。
老爷子没理会他神神叨叨的行为,还在继续摆弄棋盘。没一会儿,管家回来了,手上还拿了一本薄册子。
“老爷,这是表少夫人交给我的,说是这棋盘的说明书什么的。”说明书他不懂,还以为没用,就搁在一边没拿过来,现在想想,说不定有用处呢。
“拿来我看看。”老爷子接过说明书翻阅起来,这一看就是一刻钟,薄薄的几张纸上有图也有字,但绝不至于让人看这么久。
管家忍不住好奇地凑上去,发现上面好像是什么口诀之类的,什么“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之类的,正看得起劲,老爷子突然将这册子往他手上一塞,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棋盘来。
原本毫无头绪,经过“说明书”地讲解之后,一切清晰明了。摆好了阵势后,老爷子便开始琢磨如何对局了。
他先是自己和自己下,渐渐地,他开始渴望有对手,便教会了管家一起下。可惜管家是个臭棋篓子,几乎走不了几步便被将死,让老爷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他想去外面寻人下,可其他人下得都是围棋。
曲高和寡的感觉他总算是明白了。等他怏怏不乐地回到家时,忽听下人禀报说裴澈和江淼来了,立刻眼睛一亮。
裴澈和江淼下棋已经一段时间了,对付一个新手还是很容易的,江淼更甚,时常设些陷阱让人钻,老爷子输得很惨。他脸上不在乎,心里却被激起了胜负欲,等他们回去后,便拉着府上众人硬教象棋,然后培养对手提高棋艺。
如此下功夫,成果自然显著,不到三个月,他便和江淼平起平坐了。之后,更是以碾压的姿态大获全胜,一雪前耻。
这让江淼有些挫败地认识到,人和人的脑子真的是不一样的。幸好他还可以赢过裴澈,不然身为梁国象棋引进者,真是一点尊严都没了。
裴澈但笑不语,为了家庭和谐,输棋什么的,完全没关系。
……
朝廷近日已在派官,和往年一样,一甲三人入了翰林院,其余人等各凭本事,有几个留在京城的,其他大部分都是外放出京的。
当然,外放出京也有远近贫富的区别,选地的方法是按殿试成绩从高到低往下轮。轮到裴澈时,他注意了一下之前几人选的地方,有穷有富,各人追求不同。他自己毫不犹豫地选了沧州,没过一会儿,就拿到了吏部上任的文书。
其他人是没这么快的,但谁叫裴澈是吏部有实权的冯大舅的外甥,为难他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裴澈拿到了文书,先回了一趟国公府。他来到裴祖母院门前扣了扣门,良久之后,高嬷嬷才来开门,看见裴澈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少爷,小姐吩咐过,谁也不许给你开门,你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