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绪来得陡然。
裴玄一向厌恶这种被人操纵之感。
至于叶清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星耀宫有多肮脏污秽,举世皆知,一个星耀宫的新弟子,没事往思过崖跑,还专门为他而来,怎么可能没有图谋?
他的长剑抵在叶清的喉咙上,欲往更深处刎去。
叶清仅是练气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稍微用力或者心神一动,这个少年就会血溅三尺。
随着鲜血狂涌、一身灵气消散,这个少年就会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而他生性杀人如麻,死在他剑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杀了便杀了,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也许吧……
裴玄眉目不动,尽力忽视那种奇怪的牵引感。
可裴玄没想到,接下来叶清的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叶清急急忙忙,又很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信我哦爹。我是从两万年后来的,我是你亲生儿子,听说你过得不好,特地来寻你,不会害你的!我在崖上听到,他们为了惊春大比把你发配思过崖,此地这般危险,我立刻就来了……”
叶清絮絮叨叨说着心路历程,可长长的一串话,都远没有那个称呼震撼。
这一声爹,好似一点星火,猝不及防,差点把整个思过崖给点着了。
寒鸦:“???”
裴玄:“……”
“你叫我什么?”
杀气直接弥漫。
感受到这股铺天盖地的威压,包括寒鸦在内,一群枯枝上栖息的黑暗物种浑身发抖,好一阵心惊肉跳。一边展翅凄叫,一边在心里轮流唾弃叶清这个看上去秀秀气气的小娃儿真不要脸。为了活命竟然认贼作父,管一个少年魔头叫父。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小娃儿真是能屈能伸。
不对,越是善于隐忍之人,说不定背后所图甚大。
如果叶清能听到黑暗物种的心声,一定会高喊:什么认贼作父,这真的是他老父亲啊!
寒鸦们的唾弃是一阵阵尖锐如枭的叫声,叶清茫然地听不懂,裴玄却能听懂,他眼神极冷,对叶清的印象更低了几分。
他从未见过这般曲意求饶、没有骨气的人!
可莫名其妙,少年那一句轻轻软软的爹,令他胸腔微颤,蔓延起一种强烈的牵动感。
又来了,这种不受掌控的感受……
少年裴玄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叶清脸上。
这目光有若实质,令叶清周身掠过一阵寒意,他从小被庇护着长大,对某些东西反应迟钝。可再迟钝,依然感觉在父亲的注视下,鸡皮疙瘩这种东西,从胳膊上爬出来了。
父亲也没有放下剑。
都说刀剑无眼。
叶清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推开脖子上这把剑,行为举止十分可爱,他说:“爹,你要信我哦。”
叶清是个行动派,他拿出随身储物袋,在里头挑挑拣拣,似乎是想找出一些能够认亲的铁证。可惜怎么找,除了堆积如山的灵石和法器法宝,短期内好像找不出能令人信服的东西。
寒鸦瞄了一眼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果然是一个富家子弟。不对,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富有了,主人,这个少年来头很大。”
一个来头不小又家境优渥的仙门少年,怎么会对一个魔头可爱微笑、曲意求饶,这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
叶清“唔”了一声,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储物袋一系,“给我一点时间!”都怪储物袋里东西太多了,他不擅长整理,又没有唐希哥哥帮他记住哪一格放了什么,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是正常。
裴玄没说信或不信,不过看他那冷漠神色就一清二楚了。叶清还想继续证明,下一秒他听到剑身回撤的一点清泠。
“走吧。”少年嗓音清冷,有疏远淡漠,却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杀意,还有一股威严。
叶清下意识跟上,语气有惊喜:“去哪啊爹,你是信我了吗?”
裴玄果断无视了那黏糊糊的称呼,“去惊春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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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惊春大比仅剩半个时辰,星耀宫山峰处人山人海。惊春大比是一年一度的内门考核,参与者皆是天之骄子和宗门精英。
一名青年站在广场处,他皮相尚可,身穿青白相间的劲装,头戴青玉冠,一副翩翩剑修的风采,正是星耀宫的掌教大师兄徐素风。
徐素风乃掌门的关门弟子,更是宗门精心培养的内门弟子,上下瞩意的下一任掌门,整个星耀宫都要捧着的人物。
徐素风也是一道貌盎然之辈,他看了看天光,整了整衣冠后,微微一笑:“时间快到了吧。”
其余弟子例如孟星海之流,闻弦歌而知雅,立刻顺杆而下,拍起了马屁:“徐师兄的剑法出神入化,我等向来敬佩万分,这次惊春大比已没有悬念。”
“徐师兄剑术卓绝,我辈只能努力争取二流、三流。”
“不错,徐师兄潜心修习《星耀秘籍》,辅之以星辰剑术,修为一日千里,早已是八荒强者。”
《星耀秘籍》在万年后失传,在当下却是炙手可热的秘籍,唯有嫡系能学习。徐素风作为掌门弟子,修行了上百年,确实算是神功小成,能傲视八荒不少修士。
有人光夸掌教大师兄还尤嫌不足,不忘找一个人物来拉踩一下:“那魔孽应该尚在崖底,不知惊春大比的消息,现已卯时三刻,没有人去通知,他是赶不上的。”谁会那么没有眼色,去通知呢,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魔孽就算来了,也不是徐师兄的对手。”
在场星耀宫弟子,一口一个魔孽,也是仗着人在思过崖下,不怕被听到。徐素风也没阻止,儒雅面容端的是和蔼可亲。
人声鼎沸中,晨钟敲了三下,就在大家言笑晏晏,陆陆续续准备按顺序下场比试之时,一抹蓝色身影忽然杀到,惊起山峰无数燕雀。
那一瞬间,全场都诡异地寂静了,如同被魔鬼掐住了咽喉,纷纷受惊,几乎无法出声。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
在天光大亮之下,来人皮相举世夺目,却也十分吓人。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幽深,如寒水浸泡过似的,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
不知道是否他们惧怕到了极致,产生了心理作用,那一身蓝色袍子十分不对劲,竟不是鲜亮的蓝,那色泽蓝得快要滴出墨水,几乎快演化成浓墨。
不少刚背后说人的弟子冷汗流了一背,他们无法控制心跳加速,哆哆嗦嗦道:“是谁,是谁把这煞神请来了?”
更有人惊慌失措:“他不会要下场吧,师兄我想退出!我想退出!”
徐素风脸色也不好看,一阵青一阵白,儒雅温和的面具有点破碎。这惊春大比是他向掌门师尊提议举办的,如今他忽然想折回去,跟掌门师尊说取消!
纵使是两万年前,裴玄之名,也是令人色变三分。
叶清是不明白这种恐惧的,他落后一步,赶到了山峰,在一片死寂中,他迷迷糊糊,抬起眼,看了一眼天光之下的裴玄。
气势惊人,却是非常风光霁月的模样。
叶清心想,并不可怕呀。
他不仅不害怕,联想裴玄在思过崖底的遭遇,叶清还皱眉,心想,父亲是不是被排挤了?
第108章
裴玄下场了。
他的对手是一名身穿白色劲装的剑修,腰间有一柄剑。那个剑修抽到签后,面如土色,大庭广众之下,竟连剑都握不好。
叶清在场外囫囵听了一些信息,得知参加惊春大比的剑修弟子,修为基本都在金丹境界以上,不少金丹巅峰,只差半步元婴,掌教大师兄徐素风更是早早踏入元婴境界,迄今已有百年。
乍听之下,叶清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全是金丹或者元婴修为!
原来程长老真的没有唬人,叶清年少时在归元宗,程长老曾说过:上古修真界惊才绝艳,那个时代金丹遍地走、竞争极为激烈。奈何大多数弟子都没有经历过那个“大道通仙境,长河入海流”的时代,凭空无法想象,沉浸感便差了很多。
程长老后来还感慨,世事盛极必衰,修真界灵气日渐稀薄,才令昔日盛景不再。提起昔日灿烂的修真界,程长老就想表达一个态度:你们这些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些原来都是真的!
叶清长那么大,还没见过满是金丹元婴的惊春大比,他下意识踮起脚尖,难掩惊叹,心想这一场大比想必刀光剑影、精彩纷呈吧!
叶清围观得起劲,忽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他爹是什么修为?
“裴玄是元婴期。”似乎听到了叶清的心声,人群中有人开口了,一脸嫉妒。
元婴?
叶清又吃了一惊,无论是两万年前还是两万年后,在这个年纪到达元婴境界的少年都是天才人物,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不过掌教大师兄也是元婴境,不止他爹一人是元婴,不至于令说话者一脸羡慕嫉妒吧?
似乎又从叶清那困惑的脸上读懂心声,说话者脸颊涨成了猪肝色:“你懂什么!裴玄他、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什么没有说出来。
说话者浑身颤抖,肩膀似乎压了无形的重物,脸上表情十分惧怕,在叶清茫然的目光下,竭力克制着几乎要失控的压力。
叶清瞄了他手心的那页纸,竟然是裴玄的下一场对手。
顿时恍然大悟。
不过,叶清还是对这份忌惮懵懵懂懂。
第一场比试很快开始了。
因为过往年龄悬殊,叶清也是第一次看到裴玄与人比剑。只见那蓝衣少年提剑而去,区区一剑惊若天人,好似世间没有比这更锋锐的剑意,没有任何东西能凌驾此剑之上。
令场内对手惊慌失措、脸色煞白,一招未出便无力招架。场外人则噤若寒蝉。
叶清本以为会看到势均力敌的比试,没想到上一秒裴玄才提剑,他期待地屏住呼吸,下一秒就看到对手倒在地上痛声呼喊。而战胜了对手的裴玄没什么反应,依旧容貌英俊、神态冰寒,蓝色袍角不染半点尘埃,那双眼睛似黑洞一般,融不入所有影子。
这么快!?
叶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场内的白衣剑修无比绝望,他被裴玄一剑撂倒在地,白色衣袍沾满了尘土,弄得灰头土脸,已是丑态百出。
他想找回剑修一点尊严,勉强抬起头,逆着光望向裴玄,只能看到一个光晕勾勒的蓝衣身影,年纪轻轻,强势如斯,令人无法克制不去忌惮。
唯有身处其中者,才能知道这个裴师弟到底有多强。
一股嫉妒涌上心头,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抽了,他眼神渗着怨毒,忽然道:“裴玄你这个魔孽,别得意太早,掌教大师兄会给你一点教训!”
魔孽这个词,似乎触及了裴玄某根敏感的神经,他顷刻望了过来,眼底极为寒冷,闪过一丝杀意。
白衣剑修见势不好,立马揣起剑离开场外,生怕迟了一步便会横尸当场。
下一个入场的星耀宫弟子同样踉踉跄跄,一点风度都不剩,他被迫承受裴玄充满杀意的一剑。
这一剑风骨凛然,足以劈碎天地万物,如铺天盖地的风雪、如四分五裂的冰霜,星耀宫弟子灵台摇摇欲坠,他惊慌失措地发现,这一剑之威果然不是元婴期!分明已抵达了神宫境界巅峰!
叶清不是剑修,他看不懂境界等神乎其神的东西,他只觉得这一剑帅!非常的帅!
他惊艳万分,忍不住就鼓起掌来,小脸激动得满面红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