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恒沉吟着看向闻柏舟。
闻柏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空地。他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里摇下了车窗，就那样抓着窗框安静地看。
他眼里满是茫然与不安，对上了律恒的视线，就有些惶惶地皱起了眉头。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情绪汹涌地奔涌上来，只刹那间就将他完全吞没。
可他不能崩溃，只能扭曲着面目将之强压下去。
“柏舟。”他走到车窗边，郑重道，“我向你保证，不管在哪里，你都能好好的生活。”
闻柏舟眉头抽动：“什么？”
连生已经发现了气氛不对，他打开车门，轻声道：“那个，你们来车里谈，我下去？”
“我下去。”闻柏舟深呼吸着将情绪压了下去，“连生你腿上有伤，要少动。”
他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甚至连走几步，走到了那摊血迹旁边站定。律恒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与他一同看着那片空地。
“我没给你介绍过1号地堡。它原本是龙夏第一座可控核聚变发电站。在建设之初，因为它的核打击优先性，它被设计在了山里。与它一同诞生的，还有可以容纳十万人工作生活的常规岛。它们是1号地堡的前身。”
“十万人……”闻柏舟一愣，“把山全挖空了？”
“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则深埋地底。”律恒说，“1号地堡是我们生活长大的地方，我会带你过去。你会在那里拥有自己的房间，也可以选一个喜欢的工作。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声音平静，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闻柏舟抿着嘴低下头，好半天才说：“……我又能干什么啊。”
他从小就喜欢画画，也幸好有那么点天分，可以在喜欢的领域里深耕。成长为人的二十一年里，他起码有一半的时间，全身心的扑在了画画上。
他喜欢画画，这简直是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他也必须承认，他唯一擅长的这件事，在地堡那样的环境里，没有丝毫用处。
“能做很多。”律恒却这样说。
他又向前走了半步，更加靠近闻柏舟。
他放轻了声音说：“可以去做孩子们的美术老师，他们的美学教育太匮乏了。也可以去做预备队的射击老师，你用枪一定比他们好，他们甚至不会上膛。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去做物种记录，地堡里这几年一直在做这件事，但我们很缺绘画专家。”
闻柏舟猛地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律恒面上带了点笑：“我保证，你能顺着你的意愿生活。”
“那要是……”闻柏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要是想要出来，想要找回家的路呢？”
律恒毫不犹豫：“你会接受地堡里最严格的训练，然后加入我的队伍。”
闻柏舟睫毛颤了颤，他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
律恒伸出手，犹豫了一瞬将手放在了闻柏舟的头盔上。
隔着一只冷冰冰的头盔，他轻轻地揉了揉小祖宗的脑袋。
“谢谢你。”闻柏舟抽着鼻子说，“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声音里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先去找我的其他队员，将这辆车上的药品交给他们。还要在沿途的小地堡里给你找一套防护服。”律恒说，“做完这些，我们就启程回1号地堡。”
“那就走吧。”闻柏舟率先迈步，然后他又说，“等到了温暖的地方，要把我的包一起拿下去。一整天了，你的伤需要换药。”
“好。”律恒应了一声。他径自走到驾驶座旁，大声道，“星野上车，我来开。”
余星野看了看他，又扭头去看闻柏舟。眼睛眨巴着纠结了半天，只能唉声叹气地上了副驾驶座。
“小祖宗。”他扭头看着闻柏舟，喊了人，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吧，你也别怕。都四十多年了，我们这儿也没那么难以生存。至少我们至今也严控枪支弹药。”
闻柏舟配合道：“别的地方现在还乱着吗？”
“物资越少，社会越乱。”余星野笑道，“几十年算什么，先打个一百年吧。”
连生越听越不对劲：“小闻以前在哪里生活？”
怎么能连那么多常识性问题都不知道？
“都说了这是我们的小祖宗，活在2025年。”余星野说着，又递上了一个包子，“吃么？2025年的早餐。”
连生没好气地说：“说正经的，你少胡咧咧。”
“这就是正经的。”余星野说，“你不信回头让恒哥跟你说。”
“都坐好，系好安全带。”律恒没有理他们，而是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摸出了一张地图与一支铅笔，“连生，他们怎么走的？”
“我们当时在补给点汇合，第二天归耀他们组走了沿线，叶驰他们组开车去了13号地堡那一块。”连生说，“我们要不要直接赶去13号地堡？也能给返程多准备一些食物。”
13号地堡是位于市中心实验园区的大地堡，是一个难得的拥有食品加工厂的地堡。以往他们将物资运抵13号地堡后，都会从13号地堡再运输一批加工食品回1号地堡。
律恒低头在地图上写了些什么，他转过身将地图递给闻柏舟后，才说：“我们去追叶驰。”
话音一落，战车猛地蹿了出去。
他开车的风格比余星野野蛮许多，似乎也不怕惊醒树梢上的变异蝙蝠。战车速度极快地驶出了树林，飞快地开上了一条疑似马路的道路。
说是马路，也只是一条更平整的沙土地。
闻柏舟观察了几眼，收回视线打开地图，就见律恒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分别写着“目前位置”，“叶驰方向”，“归耀方向”，“1号地堡”与“13号地堡”。
他甚至还将“1号地堡”与两个方向相连，又穿过代表归耀与叶驰的圈，在地图上框出了一个范围颇大的三角形，三角形内部写着“负责区域”的字样。
连生探头看过来，解释道：“我们会定期从地堡里出来，给沿途这些补给点与小地堡送上1号地堡的物资。同时也要从这些地方带一些1号地堡需要的东西回去。”
闻柏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有两辆车，够装吗？”
“我们主要是送药嘛，两辆车够了。不够的就往车顶上堆。”连生说，“其他生活物资会有大卡车运输。”
闻柏舟看向“叶驰方向”，他们这组与“归耀方向”是一东一西两个点。归耀在顺着地铁线走，叶驰也是地铁站，却是一条圆形的环线上的站点。
两个站点之间相隔了一整个大区，难怪叶驰他们需要开车。
他看完了地图也没收起来，只慢吞吞地看着地图发呆。他脑袋乱糟糟的，情绪也一阵阵的往上涌。难受得狠了，就去读地图上边边角角的说明文字来转移注意力。
也不知道这么干了几次，他突然听见了连生的声音。
“天色有点不对劲，风也变大了。”连生轻快的声音沉重了起来，“恒哥，我们得尽快赶到补给点。”
闻柏舟回过神来：“如果赶不过去会怎么样？”
“会发生你不太想经历的事。”连生说。
第13章 变天
什么事？
疑问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闻柏舟却没有开口。他侧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沙土化的大地上没有什么植物，偶尔会看见光秃秃的矮小树木从窗外一掠而过。建筑物的残骸随处可见，凸出的钢筋像是刺破皮肤的骨骼。在昏沉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阴郁。
闻柏舟抬眼看了看天色。过来的这两天，这里的天气一直都昏沉沉的。乌云永远笼罩在天上，太阳始终被挡在更高远的地方。
像这种天气，应该会来一场暴雨吧？
他思考着，闭上了眼睛。
心里乱麻一样的情绪冲得他眼睛发黑，甚至有些想吐。他紧贴着冰冷的玻璃，强迫自己散发思维，去想些别的。
突击战车行驶的声音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这个声音非常有规律，听得久了，会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催眠感。加之路况不好，时不时就会有一些轻微的摇晃。
这样一来，就更让人想睡觉了。
迷蒙之中，意识逐渐飘远。
就在他下坠时，他突然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很尖锐，像是某种啸声。
轻飘飘的下坠感突然变成急速坠落，闻柏舟猛地睁开眼：“发生了什么？”
“起风了。”律恒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抓紧门边护手，加速了。”
闻柏舟条件反射握住护手。侧头一看，就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卷起了一层细细的黄沙！
狂风在呼啸着掠过突击战车，带起了零星的残叶，吹折了路边细瘦的树枝，闻柏舟甚至还听到了车的各个部位传来了“噼啪”声。
那是被卷起的石头打在车上的声音。
天色已经变得极其昏暗，像是刹那间就步入了夜晚。一时间漆黑的天幕下，只有他们的车灯是唯一的光源。
车速在瞬间飙升，闻柏舟甚至觉得战车在狂风里飘移！
他紧张得握紧了护手，低声问一旁的连生：“这么大的风，还开这么快？”
“不快点更麻烦。”连生说，“看天色很有可能会有暴雨，我们得在暴雨来之前找一个庇护所。”
庇护所？闻柏舟一愣：“补给点呢？”
“多半赶不过去。”连生侧头看了看天色，面色有些焦急，“这天变得太快了。”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天色就好像更黑了一些。
浓墨伴着呜咽的狂风吞噬了天地，人造的战车好似变成了一叶单薄小舟，只能拼尽全力在风里寻求一个平衡。
战车在风中飘移着前进，车里所有人都被带得甩来甩去。闻柏舟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他不敢再说话，另一只手悄然抓上了安全带。
接连不断的“噼啪”声好像变得更大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多出了一种奇怪的“滋滋”声。
“下雨了。星野、连子，注意周围环境，找庇护所！”
闻柏舟闻声抬头，却发现前车窗外升腾起了突兀的雾气。它们笼罩在车外，竟然没有被狂风打散。
外面的世界似乎在这瞬间活了过来。有鸟成群结队的飞掠而过，有老鼠吱吱叫着跑过车灯，甚至还有其他闻柏舟根本分辨不出来的动物。
它们在雨中尖叫嘶嚎，横冲直撞地寻找一个避雨处。
天像是破了个洞，汹涌的雨水直往陆地上灌。地上腾起的白雾比之前还要浓郁，车灯扫过，只有一片白茫茫，可见度已经非常低。
这样的大雨和大雾，已经不适合继续开车了。
可偏偏律恒驾驶着战车，速度丝毫不减：“来不及了，都坐稳了！”
战车在暴雨中一个甩尾，还没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突然一个东西落了下来€€€€
“哐当！”
它直直砸在驾驶座前的窗户上，溅起一大团深色的痕迹。
战车猛然急停！
“唔！”
脑袋直直撞上了前座的座椅背。闻柏舟揉着撞红的额头抬头，恰好看见那团黑色的东西从前车窗下慢慢滑落。
它像是一团脑袋那么大的肉瘤，可却没有翅膀。表面的皮已经全没了，猩红的肉裸露在外，滚动着在车窗上拉出了一大条棕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