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重要的, 还是那100斤的土地粘合剂。”陈蹈看着闻柏舟，笑着说, “杨大哥告诉我, 这都是你的功劳。你能想着我们地堡，我也很感谢。”
闻柏舟有些惊讶。他知道杨旗肯定会把其他事情都处理好的，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对13号地堡来说, 最重要的居然是土地粘合剂。
“我以为……你们可能更需要那批鸡崽。”闻柏舟说。
陈蹈摇了摇头，他直接地说：“我们13号地堡, 在发展上，已经有了一些困境。比如你们或许都会觉得我们需要鸡崽，是因为我们这里的条件，很难自身展开养殖，对不对？”
见闻柏舟点了点头，陈蹈就笑开了：“那么柏舟，你再仔细看一看，即便1号地堡帮助我们开设了养殖场，我们又能养多少？”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建设的这座堡垒，坦言道：“我们没地方养殖，我们也缺少土地。”
闻柏舟看着眼前的大楼，隐隐明白了。
养殖动物，需要恒温恒湿的干燥空间，还需要足够广阔的地方让动物生存。圈舍太密集，或许一次疾病的爆发，就会带走所有的养殖动物。
而13号地堡这样的以科技园区为蓝本的地堡，原本就不太具备养殖动物的条件。更别说之后幸存者的大量涌入，进一步挤压了生存空间。
他们可以小规模的养殖一些，却没办法大规模的养殖，更无法做到自给自足。除非园区进一步扩大，将周围的废墟都纳入地堡内。但这样的工作，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事情。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
闻柏舟想到了大楼之外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楼。
“你们是不是连植物工厂都无法扩建了？”闻柏舟问他。
陈蹈看着他，笑道：“杨大哥说你聪明，果然很聪明。我们确实没办法扩建植物工厂了，所以我们才急需这一批土地粘合剂。”
13号地堡有着能援助整个峄城的植物工厂，这些植物工厂的菜甚至能做到一月两收割。但他们也只能维持这样的规模，再也无法扩大生产。
“因为化工厂只有一座。”闻柏舟说，“但它需要承担整个地堡乃至整座城的日用药品生产。而植物营养液的生产也需要非常多的原材料。你们的产能开始不足了。”
“不仅仅是产能缘故。”陈蹈说，“我们连原材料也开始不充足了。土地沙化得太严重了，要是没有土地粘合剂，再过几年，我们这里或许会彻底变成沙漠。到时候就连蚯蚓，都没办法养殖了。”
他向左右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带着余星野等人去将特殊物资登记入库，自己则带着闻柏舟与律恒上了楼。
“我们地堡，是由这些地面建筑，和地底三层的开阔式大建筑构成的。”陈蹈指了指窗外，“小律来得多，知道那下面的模样。柏舟你聪明，应该知道那三层开阔式建筑的原型是什么。”
“地下停车场吗？”闻柏舟走到他身边问。
陈蹈点了点头：“你看。”
站在高处再看向峄城，观感又不一样了。
掠过园区内一栋接一栋的小楼，这座八层高楼像是废墟之中的一个永不屈服的异类。站在它身上，隔着玻璃窗闻柏舟能清晰地看见灰色的地平线，还有那无尽废墟里逐渐越变越多的黄沙。
陈蹈住在这里，每天看着窗外的废墟一天比一天更多的黄色；看着哪怕是一阵清风，都能带起一片黄雾。他比谁都更能感受到沙漠化的逼近。
他看着这一切，心中一日比一日更焦虑，却又找不到丝毫解决之道。
“当年建设这里，并不容易。”他轻叹一口气，“那时候太乱了。最开始想的，就是把能打通的停车场都打通了，好容纳更多的人。后来大地形定下了，要改也就不太容易了。”
“不过也幸好，我们这里是科技园区，停车场的设计是双层机械停车位，所以层高很高。也勉强能再隔一层出来。”陈蹈呵呵笑道，“不然这么多人，还有那么多植物工厂，可真不容易塞得下。”
他递了一杯热茶给闻柏舟：“走了一天，累了吧？尝尝，薄荷叶泡的。我们有一个架子种着薄荷。遇到有人感冒牙疼又没有药，就给他们泡这个。”
闻柏舟尝了一口，温热中有一股薄荷特有的清凉口感：“好喝，谢谢陈老。”
“你们那个地堡不缺物资，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陈蹈笑道，“柏舟，杨大哥既然让律恒带着你来了，我也不和你们来虚的。我一把年纪，有话也就直说了。”
陈蹈收敛了笑：“你们生产的那个土地粘合剂，每年能出产多少？我们13号地堡，想和你直接交易。”
“那个土地粘合剂目前是试用品。我们地堡虽然用附近的土地和清洁过后的沙土调配了这一批出来，但并不能保证大规模使用后的效果。”闻柏舟捧着杯子说，“它的目标是每一公斤粘合足以耕种两亩地的沙土量，一旦确保效果良好，我们的产能非常大。”
陈蹈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具体多大？”
“您要多少？”闻柏舟反问。
陈蹈指了指地下：“这个科技园区在最初规划的时候，是整一万亩的占地量。我不能让它变成沙漠。”他的手又指向了窗外：“那外面也不行！”
“柏舟，你年纪小，或许考虑不到后代这种事。可我们€€€€我，你杨爷爷，还有那些你没见过的各个地堡的负责人。我们得考虑。”陈蹈说，“如果任由外面沙土化，等到未来，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重返地面吗？沙漠绝境里，没有人类生存的空间。”
“你们地堡的土地粘合剂，是我们13号地堡的救命稻草。可它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救命稻草。你说这种东西，我能要多少？”
他看着闻柏舟，蓦地放柔了眼神：“你们能生产多少，我们13号地堡都能吃下。我们吃不下，我负责给你找别的买家。”
“只要测试数据没有问题，”闻柏舟顿了顿，认真道，“您想要多少，我们就能产多少。”
陈蹈并不相信：“一万公斤？”
闻柏舟点点头：“一万公斤。”
陈蹈眉头一皱：“如果我要十万？”
“那就十万公斤。”
闻柏舟不慌不忙地说：“陈老，我来这里，也不和您讲虚的。杨老应该告诉过您，我想要可控核聚变堆小型化的方案和资料。我也是带着诚意，才跟着律队长走这一路的。不然，我直接让杨老和您交易，不也一样吗？”
“对，你们地堡需要那个。”陈蹈点点头，“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们只有在拥有了能源之后，才能大规模的生产土地粘合剂？”
“不。”闻柏舟却摇了摇头，“对于土地粘合剂，我们目前只缺乏数据，不缺产能。我们想要一个自己的聚变堆，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这个答案让陈蹈有些意外。
他沉吟着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如同昆虫一样行走在废墟之中的运输车队，好一会儿才说：“好，那批资料我可以给你。但你得留一留。”
他说着看向律恒，向他摆了摆手：“小律别紧张，我也不会对柏舟做什么。只是听杨大哥说，你会养鸡。这一批一百对小鸡，我们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没有太多的养殖经验。但您既然开口了，我当然得留下来多看一看。”闻柏舟笑着道，“只是或许杨老没有告诉您，除了聚变堆的小型化资料，我还想要一个东西。”
陈蹈扬了扬下巴：“说说看。”
“当年这个科技园区里，有一个科技公司主攻海水淡化的改良工程，并且听说，他们在战前已经获得极大的成功。不仅提高了淡化效率，还减少了电力依赖。”闻柏舟直言道，“我想要这个。”
陈蹈缓缓笑了：“这肯定是杨大哥告诉你的。”
他审视地看着闻柏舟，也说：“这个可以给你。但它并不便宜，你准备拿什么东西来换？”
第48章 【一更】
屋内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律恒往前走了一步, 开口道：“陈老，你们双方的交易, 作为见证的第三方, 本不应该开口。但是……”
他轻笑了一声，说：“您不会认为，只靠一个聚变堆小型化的资料，就能换到未来所需的所有土地粘合剂吧？它不值这个价。”
陈蹈看向了他, 温和的神色里透出了一丝严厉：“小律你这话, 可有些不妥当了。”他笑了一声, 又问闻柏舟:“你也这么想？”
“陈老, 实不相瞒, 我已经和01号地堡交换了当年那座核电站的所有资料。”闻柏舟说, “从无到有, 很难。从有到优, 也就没那么难了。”
“那么土地粘合剂所具备的意义呢？”陈蹈面色一沉, “我以为你们复原出它，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当然。”闻柏舟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在此之前, 我得确保我们的人，能安然地活下去。陈老, 我在这里与您坦然相交, 对您没有丝毫隐瞒，也是因为我觉得您与我们地堡，有着共同的目标。”
他观察着陈蹈的神情, 顿了顿才又说道：“我们都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但首先, 我们都得先确保自己地堡里的人员无恙。您需要土地粘合剂，我们地堡也需要更多的资源, 才能坚持下去。”
陈蹈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与律恒，没有再开口。
闻柏舟端着手里的热薄荷茶又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而且，陈老您知道的，以我们的地理位置，海水淡化技术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我们毕竟不靠海。”
“柏舟，这可不是这个理。”陈蹈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它不重要，可也只有我这里有。”
“陈老，您真的在说笑了。”闻柏舟说，“我能拿着土地粘合剂横穿一个峄城，难道拿着它，我还敲不开隔壁省的大门吗？海水淡化技术，我想海滨的船市是最不缺的。”
陈蹈微微眯了眯眼。他感觉自己有些看走了眼。
杨旗与他通话时，话里话外都说这是个傻孩子，你可不要欺负了人家，否则我是要找你算账的。
等见了面，这位闻柏舟笑容温软，语调真诚，言语坦然，浑身洋溢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单纯。
他觉得这确实是个傻孩子，难怪杨旗那么护着。
可傻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傻，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给13号地堡多争取一些必需品。大不了他也像杨旗那么护着闻柏舟。
谁知道，这人是看着傻，心里却很有成算。
一直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是为了表达诚意，也是因为手里捏着土地粘合剂，所以有恃无恐。
陈蹈沉吟半天，才问道：“你既然知道峄城没有海，要这个技术做什么？”
“我们地堡的研究人员，想利用峄江水。”闻柏舟诚恳地道，“您知道，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去处理已经被污染的雨水和地下水，这些水都是不够用的。可外面还有那么大一条江呢，我们的文明本就是从江边发源，为什么不能利用它呢？”
这个想法着实震惊了陈蹈。
他皱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你不懂海水淡化技术。它如同名字，是个给海水脱盐淡化的技术，做不到你们的想象。而且这项技术里有用的地方，当年应该已经挪进了现在的供水系统里。”
“可海水淡化的方式有二十多种。”闻柏舟说，“它们显然还有很多价值值得挖掘。我们的技术人员认为，它在预处理、杀除生物与悬浮物和设备防垢等问题上，都比较有参考价值。”
“我也是技术出身的。你们的想法很大胆，但我并不看好。”陈蹈说，“你们看起来很缺水啊。”
闻柏舟也不隐瞒，而是点头道：“我们种着一片甘蔗。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这项技术我可以用白砂糖来换。你们如果想养殖小鸡，就离不开白砂糖。”
白砂糖。
陈蹈心里有些满意，他面上不显，只说：“01号地堡给我送鸡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您这话可说岔了。”律恒开口道，“我们切实希望13号地堡也能将黑鸡养殖起来。营养丰富了，人才能长得更好。”
“我当然知道。”陈蹈哼笑一声，“杨大哥心里怎么想的，我比你们这些小崽子清楚。好了，你打算提供多少土地粘合剂和白砂糖？”
“两千五百公斤的土地粘合剂换您的小型化聚变堆的所有资料。”闻柏舟想了想，才又说，“我们的甘蔗产量也十分有限，五百公斤是我们的极限。这两者都需要分几年支付。”
闻柏舟提出分期付款，陈蹈并不意外。
以现今整个峄城拥有的产能，他如果说能一口气拿出来，陈蹈反而会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他沉吟半晌，在心中计算了许久，才说：“可以。但你们必须在五年之内交付完毕。”
“五年……”闻柏舟低头思考许久，才勉强道，“可以。那我们现在签合约？”
陈蹈挥了挥手：“合约没有任何意义。柏舟，我相信你，也相信01号地堡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决心。既然有01号地堡见证，那就用不着合约。你要知道，你要是不按期赴约，就是得罪两个大地堡。”
“当然，我很清楚。”
闻柏舟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才放下茶杯撑着膝盖站起身笑着道：“陈老，合作愉快。”
“柏舟，合作愉快。”陈蹈伸出了手。
两人双手交握，都是如出一辙的干燥。
陈蹈松开手，说：“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室。接下来几天就麻烦你往养殖区多跑一跑。”
“没问题。”闻柏舟笑道。
13号地堡给他安排的休息室没有在地下，而在八层小楼的第三楼。旁边就是01号地堡的运输队来13号地堡时所用的小套间。
闻柏舟进了自己的房间，等陈蹈的人一走，立刻道：“我要紧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