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闻柏舟身上，话语格外直白：“小闻，我希望这种事情如果有下一次，你能以自己为先。”
闻柏舟闻言一愣，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低声道：“抱歉。”
“我不是在责怪你。星野哪怕死了，用他那条命换你回来，都是值得的。”叶驰冷静地说，“我说这句话，是希望你能意识到，在我们这里，命这种东西，是有价格的。”
他目光冰冷的看着闻柏舟怔楞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你救人，我不管你是没想那么多，还是凭着本能要去救，我只看结果。”
“而结果就是，你把你自己置入了危险之中。你必须清楚的明白，别说是一个小孩，就是那一整船的人，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哪怕泽城今天就要天翻地覆全都去死了，你也必须活下去。”
这话冷静得堪称冷酷。
闻柏舟嘴唇微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驰神色冷漠，语调强硬地说道：“祖宗，我也叫你祖宗！你得记牢了，我们这里，命就是明码标价的东西！他们，就是没有你值钱！”
“你不顾危险的过来，我很感激。但你既然想帮更多的人，你就得克制住你自己的本能。我们谁去死都没关系。哪怕那小孩掉下去了，我们集体去黑蛸巢里救人都行。但你不行！临阵退缩，才应该是你的选择。”
闻柏舟抿紧了嘴唇，好一会儿才又说了句：“抱歉。”
他不喜欢这么直白的话，但也不得不承认，叶驰说的是对的。
只是那一瞬间，看着那个孩子，他确实本能压过了理智。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星野死了也是他的命。更别说这还没死呢。”叶驰安静凝视了他两秒，蓦地重新挂上了笑容，“走吧，去把那些恶心的东西都给杀了。”
主控室里，蔡宗河确实单方面的与青鸾吵了一架。
如果不是他们折返了回来，这一架或许还得继续吵下去。
闻柏舟与叶驰走进主控室，青鸾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闻先生，叶先生。晚上好。”
蔡宗河这才回过头，看见他俩后，艰难勾了勾嘴：“都回来了，过来坐。”
闻柏舟笑着走了过去，他观察了一瞬蔡宗河，才低声问律恒：“什么情况？”
“青鸾与小蔡先生有一些看法上的分歧。”回答他的，偏偏是青鸾，“小蔡先生暂时未定下决议。”
闻柏舟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青鸾的潜台词。
小蔡先生没有决议，所以青鸾并没有违背人类的指令。
闻柏舟忍不住看向了第一回 路控制塔。主显示器上已经分成了几个小块，青鸾似乎调用了所有的水下监控探头，在追踪千眼黑蛸的情况。
蔡宗河道：“青鸾的弹药储备与供能系统有限，我确实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办法去杀光所有的千眼黑蛸。”
弹药与供能。
青鸾确实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角度，去阻止蔡宗河的想法。
这位小蔡先生，太容易被青鸾左右了。
但同时，这也确实是不得不去考虑的事情。
律恒凝视着主显示器，突然开口道：“你们之前说，那头千眼黑蛸的头蛸，还活着。”
青鸾回答道：“是的，律先生。我并没有杀死它。”
“那你应该已经有想法了。”律恒说，“想用它引诱其他小黑蛸再回来？”
“经过数据分析，千眼黑蛸群体，听从头蛸的指令。保留头蛸的性命，有一定的概率吸引回本海域的其他千眼黑蛸。”
“一定的概率是多少？”闻柏舟问。
青鸾说：“百分之五十。”
律恒抬眼看向蔡宗河：“加上仇人的血呢？”
闻柏舟猛地转头看向他，就听青鸾回答道：“百分之百。”
“好。”律恒对着蔡宗河道，“不用焦虑了蔡先生。解决之道已经有了。”
再次回到养鱼池边，其他死亡的千眼黑蛸已经被拖走处理，唯有那头头蛸，还趴在浅浅的养鱼池里。
它头部扁扁地浸在水里，像个墨水都漏光的墨斗。而被烧红的触手已经自断了，新的触手已经冒出了头。
这样的自我修复能力，看得其他人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连生咬牙道：“再晚来一会儿，它就长好了。”
“长好了，就再烧一次。”律恒说着，从大腿上的腿带上摘下了匕首，“我把血放这？”
“律先生请稍等。”小机器人伸出机械臂，从自己的腹部储藏间里取出了一个输液袋，“请将血储存在这里。”
律恒接过袋子，却没有立刻放血。而是拔出高能激光枪，面无表情地连开了几枪。
那头头蛸痛得哀嚎，无形的声波再次荡开。可这次或许是已经受了重伤，声波的威力远没有上一次那么强。
真空玻璃门再次落下。
律恒收起枪，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那些变异章鱼对余星野那一枪都恨得要死，那对着他这种把它们种族杀了不少，又把头蛸打了个对穿的人，大概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鲜血从手碗里飙出，不多时就灌满了250ml的血液。
小机器人开口道：“已经足够了，律先生。”
律恒伸手压住了伤口上方的血管：“好。”
闻柏舟立刻走上去，拿着止血药给他包扎。
小机器人拿着输液袋，与那头重新回到了网兜里的千眼黑蛸一起离开了养鱼池。
律恒为了放血迅速，把伤口割得很深。
止血药一层接一层的喷上去，却依然有血渗出来。闻柏舟绷紧了下颌，用无菌敷贴代替缝针，贴在了伤口上。
律恒垂眸看着他，轻声道：“柏舟。”
“嗯？”闻柏舟没有抬头，他一圈又一圈的给律恒的手腕缠绷带，“什么？”
“别害怕。会解决的。”律恒说。
闻柏舟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一停。
好一会儿他才给绷带打了个结：“嗯。肯定会解决的。”
第109章 【三更】
千眼黑蛸在渔网里如藤蔓般舒展着身体。
它回到了海里, 身躯复原的速度似乎变得更快了。头部对穿的伤口正在蠕动着愈合，渗出来的墨蓝色血液越来越少。
它的上方, 触手碰不到的地方, 悬挂着一个输液袋。那只输液袋里新鲜的血液，正在一滴一滴地缓缓往外流。
青鸾潜在远处，只有一道不强的灯光打在那里。它安静得如同一块海里的岩石。
光芒之中，有无数的墨点朝着千眼黑蛸的头蛸缓慢靠拢。
它们游来了, 就与网罩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是在试探, 又似乎是在等待命令。
输液袋里滴下的血液让千眼黑蛸群有些躁动, 它们许多次集体朝上想要靠近输液袋, 却在快要靠近时齐齐止步, 最终又回到了头蛸的身边。
这一晚, 所有人都没有回泽城号。
他们呆在青鸾的主控室内, 透过水下监控, 一直观察着整个千眼黑蛸群体的情况。
它们靠近的悄无声息, 如同一滴墨汇入汪洋。可来得多了，就会变成一团不可名状的怪物。
他们耐心的等了很久。
直到青鸾发出一声尖锐的“嘀”声。
所有人齐齐一震：“够了吗？”
“根据对傍晚千眼黑蛸群的录像比对, 当前数据吻合。”青鸾说。
“那就直接杀了！”蔡宗河立刻道, “高功率粒子扩散炮准备！”
“高功率粒子扩散炮开始蓄能。”
网兜里的千眼黑蛸头蛸对即将发生什么毫无知觉。
它将所有的触手肆意张开，黑色的锯齿状般的吸盘, 蠕动着抓住了一只又一只巴掌大的小千眼黑蛸。
连生忍不住问道：“它要做什么？”
下一刻, 只见触手蠕动，锯齿状一般的黑色吸盘微微张开，巴掌大的千眼黑蛸一秒钟就消失在了头蛸的吸盘里。
这一幕让叶驰想到了与余星野一起看过的鬼片。
他心里恨意升腾的同时, 又止不住的发寒：“……它在吃同类？用吸盘吃？”
“看起来……是。”连生干巴巴地说。
第一批的小千眼黑蛸吃完, 第二批又有了上去。它们就像是献祭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头蛸的吸盘里。
与此同时, 头蛸扁平的头部肉眼可见的丰盈了起来。被电磁子弹炸开的三个血洞已经快要合拢。
它似乎愉悦地叫了一声，千眼黑蛸群体如同花瓣一样的散开又合拢。第一回 路操作台上，亮起了声波攻击的红光。
归耀喃喃道：“怪物……”
连蔡宗河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样的怪物，居然就潜伏在他们泽城的地下水系里！这么多年，他们居然没有发现！
蔡宗河想到了他们运输队的高折损率，想到这些年泽城人民在河岸边的往返。背脊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冒。
“青鸾，你确定千眼黑蛸都在这里了吗？”他问，“一个不留，一个都不能留！”
“请放心，小蔡先生。”青鸾说，“一定一个也不留。”
“高功率粒子扩散炮蓄能完毕。”
耀眼的光束照亮了海域。
在声波攻击的红色提示灯中，千眼黑蛸头蛸与它的子民们灰飞烟灭。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悬着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青鸾，回去吧。”蔡宗河疲惫地说。
“正在返回。”青鸾说，“小蔡先生，接下来我会放出水下监测机器人，从头到尾细查泽城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