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柏舟面朝下埋在床上,烦得连消息也不想看。手机自己叮叮当当响了半天,直到再没有消息了,他才伸长了手,去抓扔在枕头旁边的手机。
点开一看,发现是绿毛给他发的消息。
绿毛:忘了和你说,你那《夏日图》上个月我送拍卖了,卖出去了。
绿毛:拍卖行和我说买家是隔壁国家的一个大佬,有钱,肯花,我太喜欢这种买家了。
绿毛:你那画看着我都嫌热,但我估计是他们那儿太冷了,听说大佬对你那副画赞不绝口,说什么眼前一亮,如沐日光。还挺会夸。
绿毛:太舍得花钱了,我准备去和大佬套套近乎。
绿毛:税都给你上了,钱给你打哪儿?
闻柏舟兴致缺缺,他看了半天,慢吞吞打字回复道:“卖了多少?”
绿毛估计是专程来说这事儿的,消息回复得还挺快。
绿毛:七位数。
紧跟着,他还发了张电子税单截图。
闻柏舟打开一看,惊得翻身而起:“多少?!”
截图上数字五后面跟着明明白白的一串零。
“真的假的……”
他这才明白绿毛那句“舍得花钱”是什么意思。
难怪上个月开始绿毛一直急着联系他,反反复复打了好多个电话。
这个拍卖价格别说是年轻艺术家了,放在所有当代艺术品里都有一席之地了。
要不是有明明白白的缴税单,他的画能有这个价格,闻柏舟都得怀疑绿毛是不是在帮大佬洗钱。
“怎么会这么多。”他忍不住说。
“大佬是真喜欢。”绿毛回得很快,“听说你那夏日图现在就在人书房里,天天抬头见。”
绿毛又说:“小舟,想那么多没必要。运气来了就好好抓,你只管画你的画,别的事情都有我。”
闻柏舟看着绿毛最后一条消息,一直烦躁的情绪突然一清。
他迅速地回了一句“谢谢”,穿上鞋就出了门。
绿毛说得没错,运气来了就要好好抓,他现在可是一幅画七位数的大画家,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气势汹汹地走到律恒房间门口,伸出手镇定地敲响了门,打定主意今天律恒要是不说清楚,今晚他们俩就都别睡了。
结果开门声传来的一瞬间,他看着门后的律恒,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了。
律恒房间里黑漆漆的,拉开门,走廊里的光就照亮了房间一角。
律恒站在黑暗里,眼神略透出惊讶:“舟舟?”
闻柏舟看着他,犹豫几瞬,说出的话却是:“你怎么没开灯?”
律恒站在门边,既没请他进屋,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有事吗?”
这样拒人于外的态度让闻柏舟又烦躁了起来。
黑暗的房间像是将他们俩一分为二,单薄的一扇门,隔着的却是两个世界。
这感觉一点都不好。
闻柏舟干脆伸手点亮了律恒房间里的灯光,才仰头直视着律恒道:“对,有事。我需要和你谈谈。”
律恒略有迟疑。他刚要请闻柏舟进屋,却又突然想起被他插在了窗边,被窗帘挡着的那一支枫树叶。
本能地他不想让闻柏舟发现这件事。
律恒站在门口没动,只说:“走吧,去哪里聊?”
连房间都不让他进去了……
这样的态度让闻柏舟更烦躁了起来。
闻柏舟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他眨眼撇开了视线,突然转过身道:“我不想聊了。”
说完立刻就走。
回屋的步子比过来找律恒的时候还要快几分,几步窜回屋,用力甩上门€€€€意料之中的砰响并没有传来。
律恒几乎只晚了一步。
他伸手握住了房门,隔着一线距离,有些担忧地问:“舟舟,怎么了?”
闻柏舟转过身,这次换他站在门里,看着门外的律恒。
他隔着门问:“有事吗?”
律恒垂眸看着他。
闻柏舟房间里灯光明亮,站在门口能看见没有遮挡起来的画布的一角。那里铺着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好像执笔的人找不到落点,只能胡乱地涂抹。
“你……”律恒猜测道,“画画不顺利吗?”
闻柏舟垂着眼,好半天才应了一句:“嗯。”
律恒放柔了声音:“为什么?”
闻柏舟握着门把,嘟囔道:“该我问才对。”
他抬头直视着律恒,不管不顾直接问:“你为什么要躲我?”
房间里与走廊上的灯光一齐落在他茶色的眼睛里,那一捧粼粼的水光似乎又荡漾了开来。耀眼得律恒下意识地撇开了眼。
“看,你又在躲我。”闻柏舟紧跟着说,“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律恒当即道。
闻柏舟立刻又说:“那是在泽城,我做错了什么决定吗?”
“没有!”律恒抬眼看他,声音都大了一分。他强调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律恒用力闭了闭眼,他避开了闻柏舟的眼睛,放低了声音:“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好。我们就当是你的问题。”闻柏舟点头道,“那么,你现在因为你自己的问题,在惩罚我。说明你这个问题里面,牵扯到了我。为什么?”
律恒站在那里,他紧绷着下颌,抓着门的手青筋暴起,心中被强压下的思绪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肤。
走廊与房间的灯把视野里的一切照亮,可这一瞬间,他却依然觉得自己身处2099没有灯光的郊外。
四野俱寂,天昏地暗,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光与人烟。
而他与郊野一样的荒芜。
正要开口时,他又听见了闻柏舟的声音。
闻柏舟凝视着他,几乎没有遮掩地问:“恒哥,你在怕什么?”
律恒猛地抬头。
他漆黑的眼睛撞进了那片粼粼的波光里。
闻柏舟眨了眨眼,没有避开律恒的视线。
等不到律恒的答案,他就又说:“你不说,我可自己猜了。”
律恒喉头滚动,好一会儿才说:“好。”
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你躲我,是因为你怕我吗?”闻柏舟脑子转得飞快,他望着律恒漆黑的眼睛,想到一路走来地种种。
想到他超乎寻常的耐心、他奋不顾身的相救,想到每一次抬眼看他,都会撞进他黑色的眼睛里。
好一会儿,闻柏舟才笃定一般的开口:“你怕我,是因为……”
“你喜欢我。是吗?”
律恒咬紧了牙关。几乎只是一眨眼,他就出了一身的热汗。
他挺直了背脊,冷峻的眉眼骤然皱起,痛苦低吟:“舟舟。”
声音沙哑得带了些祈求的味道。
闻柏舟却只问:“我猜对了。是吗?”
律恒闭上了眼睛。
他一言不发,却近乎献祭一般地,将心里掩埋地所有情绪展现在了闻柏舟眼前。
他知道他们这位小祖宗,对情绪有着非同一般的领悟力。因为他足够敏感,所以才能画出那么多动人心弦的画。
律恒知道,闻柏舟看得懂。
“因为喜欢我,所以……你这么痛苦。”闻柏舟喃喃道,“为什么?”
律恒睁开眼,缓缓垂下了目光。他用眼神仔细地描摹着闻柏舟的脸颊:“等回了地堡,我会和老爷子说,换杨桐来带队。其实他的身份也更……”
“为什么?”闻柏舟打断了他的话,“你都没问过我,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吗?”
“舟舟,你知道这不合时宜。”律恒轻声说,“你也不用为了我的情绪负责。”
“不,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情绪负责。”闻柏舟摇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不合时宜的。”
他认真地看着律恒,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地情绪:“什么才叫合时宜?”
律恒答不上来。
他想说,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遇到的那个人,才算合时宜。
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去想闻柏舟与另一个人并肩同行的模样。
他的血、他的骨、他的魂魄都在嘶吼着质问:“凭什么?!”
他凭什么,要屈服于一个“合时宜”?
“你看,你也知道这个答案是荒谬的。”闻柏舟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变得有些轻飘飘的了。
这样的轻飘飘让闻柏舟勾起了嘴角,干脆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让我想一想。”
律恒立刻道:“不,你不用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