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颜君齐逮着人家问个不停,很快又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他们中较大部落的首领,竟然是混血,祖上还在前朝当过官员。
卢栩再看那位首领,越看越觉得他眉眼有点儿像大岐人,夸赞道:“难怪你大岐话说得这么好!”
对方讪笑。
其实他说得还不如另外那位首领好。
语言天赋这种东西……
不说也罢!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部落对归顺大岐其实不怎么排斥,稍小的那个部落也是受他的影响,没怎么挣扎,两方当初一商量,就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归顺大岐算了!
反正以他们部落之偏僻,相信大岐也不爱管。
不过他们对大岐的了解几乎全来自蛮人,听来听去,基本就是凶恶、残暴、压迫。
虽然也不能尽信,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没主动出来与大岐接触,既然大岐没过来管他们,他们也乐得自在。
苟得明明白白。
从前,他们每年秋天还会翻过登云山到附近的部落换东西,大岐掌管了草原后,他们根本不出门了,宁肯去跟不怎么和睦的西边邻国交易,也不再翻山。
以至于新迁来的邻居部落,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邻居们很震惊,好几年了,他们愣是没发现还有这么一拨人,这藏得也太好了。
他们也很震惊,就凭一袋辣椒,竟然就发现他们了?!
卢栩催着想去看看他们都种活了什么,不过颜君齐和魏定山还是先召见了两族的族长、首领,代表大岐,正式接受了他们的归顺仪式。
两部落也奉上了要献给弘安帝的献礼€€€€一对金银镶宝石盘,和一只玉盏。
这是他们能拿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相比穿金戴银的其他大部落的蛮族贵族,他们的贵族头领们,生活相当朴素。
至于税……
今年他们可以交,也愿意补交从前的,至于以后嘛,那得大岐愿意大老远的来收,若是他们来收,也不是不能交。
他们这儿虽然不富,但生活非常稳定,人民简朴,家家储蓄粮食,金银财宝没有,但吃喝不太愁,交税也交得起。
仪式折腾完,有大岐血统的人又凑到一起,好奇地向他们打听大岐如今的情况。
混战结束了吗?
什么时候结束的?
是哪个王,哪路军胜利了?
如今老百姓的生活怎么样,是像从前那样民不聊生吗,还是安居乐业呢?
有没有他们祖籍来的兵呢?
家乡如今如何了?
……
细聊起来,他们又发现几代无接触,大家原本应当相同的官话,其实也有差别,对朝廷、官府、故乡等等的了解,也已经不尽相同了。
这里纯粹的前朝后裔已经很少,年轻两代几乎全是混血,听着与先祖们所述或相同或不同大岐,那些为数不多的非混血老人,不胜唏嘘。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出于对传说中的龙虎营的畏惧,更出于同宗同族的血脉关系。
即便不是乡亲,也算半个乡亲。
混乱的一天在通宵达旦的宴会中结束,他们长相、口音都已经不大相同的乡亲们,拿出了他们过年都没舍得喝完的酒,过年没舍得吃的腊肉,热情地招待他们,还邀请他们到家中去住。
那位混血族长,更是将家中最好的屋子收拾出来。
他高寿的母亲没有蛮人血统,见到他们特别热情,叫儿子、儿媳拿出新毛毯给他们用,还叫他们看她最像大岐人的孙子写的字。
她很骄傲,蛮人没有字,但她的儿孙是识字的,村里谁家起了争执,需要记什么,都是她儿子在管……
出来一个多月,卢栩终于睡上了床,躺在换上了新被褥的木床上,竟然还有点儿失眠。
他睁着眼睛看除了壳子和大岐一样,日用、吃穿、内里细节又处处是蛮族物品与风格的房子,盖着羊毛毯子,轻声问:“君齐,你睡着了吗?”
“没有。”颜君齐从毯子下抓了抓他的胳膊,“在想什么?”
“没,”卢栩觉得他手有点冷,将毯子往颜君齐那边拽了拽,感慨道:“就是觉得,他们祖先当年肯定很不容易。”
“嗯……”
按他们讲述的,他们是先逃到了邻国,在几个小国间颠沛流离,后来走投无路想回家乡,走错了路,才无意到了这里。
卢栩:“好难啊……”
大家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有人远赴沙场,马革裹尸,有人背井离乡,客死异乡。
卢栩又忍不住地庆幸,多亏他们的成年时刚好错开了战乱,否则,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也不过是个能在和平时期蹦€€的小蚂蚱而已。
“栩哥。”颜君齐突然出声。
“嗯?”
颜君齐:“再借我点钱吧。”
卢栩:“嗯?”
他的钱不都归君齐管吗?
颜君齐:“我想把税都换成种子,他们把种子给我们,我们替他们交牛羊给虎贲军。”
蛮族的税要交牛羊,目前还是要交给虎贲军来充当军饷的,他不能直接让对方交种子抵税,若他们收,就得换给虎贲军牛羊。
卢栩:“好啊,这会儿其他部落的牛羊肉还便宜,划算!”
反正虎贲军又不会放羊,活的死的都是吃。
卢栩:“牛羊多不好带,还是种子好,你想,他们种出来的种子,已经适应这里的环境了,好像还有从邻国带回来的品种,反正肯定比从关内带出来的更适合这边的气候,说不定产量更高呢。”
颜君齐笑笑:“嗯。”
他也是这么想的。
另外,他还想到叠峰山的山区内找村落搜集些种子,主粮、杂粮无所谓,只要能在关外的环境下长成的就行。
吃喝才是安定的根本,让几万军户全去放牧不现实,全是做工、做买卖也不现实,只要有一点儿可能性,他们还是要靠自己自给自足。
这里,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耕种与游牧,并不是完全冲突的。
卢栩:“我看魏将军比较喜欢你,明天我负责找种子,你负责说服他!”
颜君齐失笑,“好。”
卢栩:“嗯……咱们现在有人手了,等以后稳定些了,往这边开商路吧!总要去运盐的,顺便带些物资到这边来,省得他们连点儿像样的布都没有……”
他们俩嘀嘀咕咕,一直聊到天快亮,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卢栩去看种子,给出了三倍的粮价。
来对接的参军听得直皱眉。
种子也是粮食,虽然同意让他们以种子抵牛羊来交税了,可哪有一上来先给对方抬价的?
卢栩:“种子怎么能和一般粮食一样呢?这种子多好,你看他们随便往山上一撒,长出来的辣椒长得多大多漂亮!”
两部的蛮人脸一红。
辣椒又不是粮食,现在又不往别的部落卖,他们人少吃不完,根本就没好好种,那都是在山上放牧时候,顺手往山上一撒,长成啥算啥……
他们用生涩的大岐话道:“看麦子吧!我们有好几种麦子和谷子!”
那才是他们精耕细作的精华!
除了几种麦子、谷子、豆子,他们还有许多菜蔬种子。
有的是他们自己驯化的野菜,有的是从西边邻国弄来的,还有土著蛮人爱吃的菜等等,这些菜蔬被勤劳前朝后裔们精耕细培,成了他们常吃的菜。
这些种子,他们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卢栩。
甚至还有几个老人家争执着他们家的菜好吃,别人家的不好吃,别要谁家的种种。
卢栩好笑,乐淘淘地找颜君齐要了笔墨,记录上哪袋种子来自谁家,保证回去他们一定种种试试谁家的最好。
收完种子,就差挑选官差了。
有大岐血脉的种族对选官差的反应和其他蛮人部落很不一样,他们不排斥当官差,甚至询问颜君齐,是不是每个村落要选个里正。
但要选人随他们去县衙,保守小心的两部落又迟疑起来。
他们避世而居,实在是不想和外面有太多牵扯。
拖来拖去,一直到卢栩他们要出发,才总算选出四个年轻人来。
这四人,毫无意外,全是混血。
他们年纪轻轻,没出过远门的他们还不懂乡愁,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叽叽喳喳地询问其他人有没有去过大岐的城镇?
大岐的南部郡县,真的有特别多的河吗,真是家家户户都要划船吗?
他们有机会回到家乡去看看吗?
作为学大岐话最快的四人,也是整个队伍中宅家见世面最少的四人,他们很快就尝到了被半个同族嘲笑蛮语蹩脚,被另外半个同族夸赞大岐话进步神速的痛苦与快乐。
翻过登云山,面对苍茫雪原,对他们而言同样的新鲜,看到卢栩他们熟练的捕鱼,别人告诉他们脚下的河有多宽,夏天这条河有多漂亮,他们满心都是震撼。
经过每一个部落,看着那些大小部落不同的营地,与他们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莫名被世界的巨大冲击了。
待终于回到北庭县,看到黄土与石头堆起的城池时,他们更是深深的震撼了。
好大,好巍峨。
那些来自从没接触过的大岐城池的部落的半大孩子们,也震撼了。
好大的营地!
好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