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清面上露出了明显的茫然之色:“今年下半年的比赛都已经结束了,大奖赛的分站赛差不多要到六七月才开始,世锦赛也是明年下半年,这不是没有什么比赛可以参加吗?”
“不,还有一项最重要的比赛,”纪和玉淡淡道,“明年一月,冬奥会。”
纪和玉这短短几个字所涵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蒋一清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就听纪和玉轻飘飘地重复道:“明年二月,还要参加冬奥会,所以蒋哥,你可不能胡来,得好好休养再好好训练,备战冬奥会啊。”
这回,蒋一清总算听清楚了纪和玉在说些什么。
冬奥会的确是明年二月,但问题是,今年的世锦赛上,华国根本就没拿到冬奥会的门票!作为一个花滑人,纪和玉不可能不知道冬奥席位的分配归属是怎样的。
但少年眼底的神色又实在认真,认真到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个“可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蒋一清的脑海里逐渐形成。
虽然在世锦赛上的失利已经令华国与冬奥会失之交臂。
但想要获得冬奥会的席位,也不是只有在世锦赛上进入前十六这一种办法。
还有一个为没能取得名额的国家所准备的机会。
冬奥会的落选赛。
自己伤病未愈,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好好训练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落选赛;而陈衍芝的水平,距离一线男单确实差了一大截。
冬奥会是面向成年组的比赛,落选赛也同样如此,纪和玉虽然还没有明说,蒋一清也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纪和玉准备在年满十七后立刻升组,去参加冬奥会的落选赛!
“小玉……”蒋一清的嗓音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然而,他面前的少年始终神色镇定,仿佛他的想法并不是多么地震惊世人一样。
“在全锦赛上输给我,可就没法参加冬奥会了。”纪和玉轻笑一声,也学着蒋一清时常揉自己的发顶那样,站起身来揉了揉蒋一清的发顶。
“所以,我们要一起加油啊,蒋哥。”
作者有话说:
PS:复健训练的内容是我瞎编的,不一定科学,勿信(跪)
PPS:现实规则是世锦赛前24(即进入自由滑)就获得一个名额,本文设定前16,将更多的名额放在落选赛上竞争是作者私设
第91章 十七岁
纪和玉的意思是要去参加冬奥会的落选赛?
蒋一清费力地消化着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再三确认纪和玉面上的神色不似作假,而后迟疑道:“小玉,你真的没在开玩笑吗?”
“如果我只能从落选赛上挣回来一个名额, ”纪和玉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那么蒋哥,如果你不能在明年的全锦赛上赢过我, 可就没法去参加冬奥会了, 虽然我不一定能赢你, 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至于纪和玉不止在落选赛上挣回一个名额这种假设……
哪怕是纪和玉也绝对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在落选赛上“大丰收”。除非他能在落选赛上拿到前三,才能够为华国赢来两个名额, 但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的想法,实在很不现实。
此外,参加冬奥会的名额也并不一定就是挣来这个名额的选手, 具体的名额分配, 还是要看各位选手在全锦赛上的表现和排名。
纪和玉这话的意思,也就是如果他只在落选赛上获得了一个名额,那到时候参加冬奥会的人选大概率会是蒋一清。毕竟, 纪和玉虽然在青年组拿下了几个冠军, 但实力距蒋一清这样的世界一线选手还相距甚远,哪怕蒋一清的世界排名只能勉强徘徊于前十的边缘线,现在的纪和玉也依旧不是对手。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蒋一清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严肃道, “小玉, 落选赛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光没有取得名额的国家会派出选手参加, 一些花滑实力强劲,只是参赛世锦赛的选手人数不足,这才没有拿满3个冬奥会参赛名额的国家也会派选手参加,竞争之强烈远非青年组的大赛可比。
纪和玉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一点也不简单,所以我的目标也就陈一个名额。蒋哥,如果顺利的话……你要在冬奥会上带着我那份一起努力啊。”
蒋一清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有三个月才到纪和玉的十七岁生日,那之后他也才刚刚满足升组的条件。
这件事对纪和玉来说实在是太苦了。
刚刚升组的选手,想要尽快在赛场上站稳脚跟,甚至从其他的成年组选手那里抢回来冬奥会的参赛资格,需要付出的努力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纪和玉膝盖的伤才刚刚好,现在就要为了落选赛训练,如果是别人,蒋一清一定会劝阻,可偏偏产生了这个念头的人是纪和玉。别人或许不行,但如果是纪和玉,却一定可以做到。
更何况,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比赛,而是代表了冬奥会的名额分配,作为一个花滑人,他实在没有立场劝说纪和玉。
要不是他旧伤未愈,华国也不至于在世锦赛上拿不到冬奥名额,不至于让尚未长成的纪和玉去参加落选赛!
如果纪和玉在落选赛上挣到了一个名额,蒋一清简直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脸面在全锦赛上跟纪和玉竞争这个名额,但如果不在全锦赛上拼尽全力,又是对纪和玉,以及对两人脚下这片冰面的不尊重。
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拿了纪和玉赢来的名额登上冬奥会的赛场的景况。
想到这里,蒋一清沉沉叹了口气。
“小玉,你已经完全想好了?”
纪和玉神色镇定地点了点头。
“落选赛还有小半年的时间,我们都要加油啊蒋哥,尤其是你,好好养伤,可别再给那帮人嘲笑你的机会啦。”
那帮人指的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蒋一清上回旧伤复发的情况比较严重,这短短的几个月根本不够恢复,若不是为了参加世锦赛而早早开始训练,也不至于旧伤再次复发,甚至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蒋一清总算被他逗笑了,面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伸出手来揉了揉纪和玉的发顶。
“你也是啊,小玉,你也要好好养伤,不能给他们嘲笑你的机会。”
“不过,我也知道,你比我有天赋得多,绝对不会给他们那样的机会的。”
一个月的复健训练很快过去,纪和玉现在虽然还未恢复受伤之前的状态,但也已经能适应较大的训练强度,勉强达到了能够参加青年组大赛的水平,这样的恢复速度其实已经很惊人了,但对纪和玉来说显然远远不够,必须尽快将难度加上去。
当纪和玉提出要重新开始4Lo的训练时,骆温明脸上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毕竟,纪和玉就是因为练习4Lo摔了那么一下,这次的伤病才发作起来的。
虽然纪和玉膝盖的伤是日积月累的产物,但那天摔的一跤作为诱因,还是给骆温明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没事的温明哥,放宽心,”纪和玉无奈道,“我这几天的状态不是挺好的吗,而且膝盖也没怎么痛过了。”
骆温明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纪和玉,和他一起重启了4Lo的训练。
在受伤前,纪和玉虽然已经将4Lo的成功率提升到了四成左右,但在一个多月的荒废之下,身体好不容易对跳跃形成的肌肉记忆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想要捡起4Lo,基本上相当于是从头开始。
不止是4Lo,一个多月的空窗期对花滑运动员来说堪称致命,就连纪和玉原本已经熟练掌握的4S和4T都变得不稳定了起来,成功率简直跟初学的时候差不多,需要从头开始巩固。
而所谓从头开始,又再简单不过€€€€
无非就是频繁的摔倒又站起而已。
因此,纪和玉又过上了每天都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日子,骆温明监督他训练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心惊胆战的状态,生怕他又受了什么伤,好在没再出现过上次那样的情况,这些“星星点点”的皮肉伤,忍忍倒也就过去了。
双腿交叉,右后外刃蹬冰起跳,高高跃起€€€€
一周、两周、三周、四周!
在起跳的同时,纪和玉还尝试了上举一只手,使跳跃的动作更加舒展漂亮。这样的动作不单单增加了跳跃的美观性,同样也提高了身体的轴心,增大了跳跃的难度,能够帮助他在比赛上拿到更高的GOE分。
右后外刃稳稳落冰,只扬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屑。
在高强度的训练跳跃之下,纪和玉不仅将生疏了的4S和4T捡了回来,4Lo的成功率,也终于达到了近四成,原本纪和玉还想着继续尝试将4Lo用到连跳之中,但骆温明却以“4Lo足够应付落选赛”为由,说什么也不敢让他再冒险了。
除了跳跃训练总算渐入佳境,纪和玉这段时间还有一个非常重大的训练成果,那就是苦练数月的烛台贝尔曼终于成型,甚至可以运用到冰上了。
眼下,纪和玉正在冰上做着烛台贝尔曼的旋转练习。
想要在陆地上摆出烛台贝尔曼的姿势对练了很长时间的柔韧的纪和玉来说并不困难,但陆上动作和冰上动作又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当选手穿上冰刀后,所要兼顾的就不仅是动作的完成度,还有身体的平衡性,以及旋转的稳定性和转速。
尤其是当烛台贝尔曼成为节目中的一个动作之后,与练习相比对选手的要求也就更高,选手必须做到在短短一瞬间内完成这个残酷的姿势并且开始旋转,而不能像刚开始训练时那样,挣扎半天才勉强握住自己的脚踝。
纪和玉浮腿轻盈地向后上方踢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高过头顶,随着腰腹的前倾和下陷,他的身体形成一道圆润漂亮的弧度,与此同时,他的左手迅速向后上方伸出,并以一个近乎诡异的姿态,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脚踝!
随着少年在冰上摆出这样的姿势,他的浮腿和滑腿立即形成了一条笔直优美的直线,简直像是凌空劈了个一字马,以完完全全挑战着生理极限的动作在冰面上高速旋转起来。
仅仅是在一旁看着,骆温明都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怪物,根本就是怪物!
以男性的身体结构,按理来说很难负荷这样的动作,腹股沟韧带无法承受双腿打开到这样的程度时所面临的巨大拉力,甚至有很大可能会受伤,鲜有男单去尝试这个动作,男单教练更不会轻易让选手冒这样的风险,如果不是当时纪和玉拼尽全力地试图向教练组证明他有足够的柔韧潜力,骆温明也绝不会答应他练习这个动作。
要知道,烛台贝尔曼可是被业界认为是女单的专属,哪怕是柔韧性比男单更好的女单,也不是个个都能出烛台贝尔曼的。
更何况,纪和玉已经十六岁,并非十一二岁、身体柔软的小少年,而是即将迈过成年大关,骨骼、肌肉和韧带渐渐定型,本人也即将升组的青年组选手!
无需亲身体会,骆温明也能想象到纪和玉做这个动作时所承受的痛楚。毕竟,这个烛台贝尔曼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动作。
谁能相信,在年初的时候,纪和玉连靠着墙,在他的帮助之下将浮腿完全打直,并用手抓住自己的小腿都十分勉强,眼下居然已经能像优秀的女单那样,保持着这个残酷的姿势在冰面上高速旋转。
虽然冰场上并未播放着音乐,但纪和玉旋转的动作却是那样地恰如其分,简直是完美踩在音乐的鼓点上,举手投足间韵律十足。
虽然只穿着一身朴素的训练服,但当冰场上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依旧给人以璀璨到近乎耀目的震撼,宽松的训练服根本无法遮掩少年绝佳的身材和仪态。
这虽然只是一段简单的练习,但纪和玉面上的神情却尤为庄重,也尤为愉快,仿佛他足下的不是一处训练场,而是世界大赛的舞台。
烛台贝尔曼,花样滑冰中最残酷的旋转动作,绝对没有之一,哪怕是柔韧性再好的选手,在做这个旋转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到毫无感觉,痛楚总是和美丽如影随形的。
这是一种残酷到了极致的美丽,也是一种美丽到了极致的残酷。
此时,望着冰面上纪和玉旋转的身影,骆温明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冰场上只有他与纪和玉两人,因此安静得近乎落针可闻,骆温明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以及,纪和玉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疼痛并不仅仅是一种感觉,它会使人的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使交感神经变得兴奋,心跳和呼吸也都一并加强。
哪怕跟纪和玉隔了一段不断的距离,骆温明也能听见纪和玉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像是被痛楚几乎摄住神志,不得不尽可能地加大氧供以维持意识的清明。剧痛之下,纪和玉的心跳也紊乱起来,骆温明只觉自己的心跳亦随着少年旋转的加速而不断加速,直至与纪和玉完全同频。
当冰面上的纪和玉终于停了下来的时候,骆温明的神志甚至有一瞬的恍惚。
就见少年胸廓微微起伏,仍旧喘.着粗气,额角满是细密的冷汗,鬓发和训练服也都近乎湿透€€€€
但额间碎发之下所露出的那双眼睛,虽然湿漉漉的满是雾气,可雾气之下,却璀璨如星。
纪和玉唇边始终挂着轻松释怀的笑意,那汪浅浅的梨涡里,隐约倒映出冰场上的灯光,与他苍白的面色和糟糕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疼痛影响了他的身体,却完全没有影响他的精神。
太震撼了,实在是太震撼了。
骆温明忽然就非常感谢陈长兴邀请自己成为了纪和玉的教练,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就不可能第一时间见证这样惊人的奇迹的诞生。
“温明哥,你看,我真的做到了!”纪和玉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语气里难得地充满了喜意,多出了几分少年意气,“所以说世界上之所以没有男单的烛台贝尔曼,并不是因为男单做不到,而是因为没有人去尝试啊,但我去尝试了,所以我做到了。”
骆温明用外套将纪和玉一把裹住,接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他轻轻擦去了额上的汗珠。
注视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眸,骆温明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给了纪和玉一个拥抱。
“你做到了,小玉,”骆温明的嗓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颤抖和哽咽,“你做到了,不是因为你去尝试了,而是因为你是纪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