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如冰面一般纯粹的项目, 所有的观众也都有着一颗如冰雪般纯净的心, 这样的心灵能够超越好恶, 超越国籍, 看到节目背后真正“美”的东西。
就比如现在。
“他真的太干净太漂亮了, 也太拼了,”一位观众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一面擦去眼角的泪光,一面感慨地说道,“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选手会主动挑衅别人。月亮永远都是柔和无害的,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那样的事。”
虽然他在赛前看过奥本海默与纪和玉之间的交锋的报导,出于对本国选手的信任和尊重,在比赛开始前他就下意识地给纪和玉打上了“狂妄自大但实力不行”的标签,但现在看完这场节目以后,他不得不去思考,此前的自己是否太过武断。
毕竟,那篇报导完全由文字组成,没有任何一点视频音频资料,实在很好“发挥”。
在他的身边,与他一道前来观看这场比赛的同伴,同样原本是来为他们本国的选手奥本海默加油助威的,此刻听到了这番话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发觉,凭借自己贫瘠的语言,根本想不出任何否定冰面上这个华国选手的话!
太震撼了,实在是太震撼了。
原来这就是华国选手,这就是华国文化吗?
短节目才刚一结束,纪和玉紧绷的神经下意识松懈了一点,立时就感觉到脚踝和膝盖的一阵锐痛,已经到了膏药和止痛药都无法缓解的地步,皮肤变得灼热,这是肿胀加剧的表现,哪怕稍微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纪和玉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曲目虽然结束,但此时镜头仍然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面对全世界观众的注目,他不能露怯,不能丢失了华国选手的优雅礼节。
纪和玉强忍疼痛,向各个方向的观众和裁判鞠了一躬。
就在他准备下场的时候,冰场周围落下了许多应援物,鲜花和玩偶的数目,甚至不比刚刚那几场顶尖选手的表演时来得少!
纪和玉愣了一下,打起精神沿着冰场滑行半圈将它们尽量捡起。
虽然在前往M国的飞机上遇到了徐安佳,对方也提到了她们粉丝团专门为这个赛季设计了一批新的应援物,但纪和玉没想到在M国的赛场上,仍然有这么多观众愿意接手一份应援物并且支持自己。
一点泪光模糊了纪和玉的视线,也暂时冲淡了脚踝和膝盖的疼痛。
这次的应援物简直是下了血本,不再是模型简单的玩偶,而是按照纪和玉的长相订做的棉花娃娃,就连纪和玉左眼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都复刻得清清楚楚,身上的衣服更是按照考斯滕的款式和颜色设计,只不过更加偏向改良汉服的味道。
纪和玉没想到他的粉丝们这样用心。自己也必须更加努力,才不辜负他们的支持和喜爱啊。
纪和玉回到等分区后,骆温明照例给他披上外套,接着瞅了一眼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忧道:“脚踝和膝盖很疼吗?”
纪和玉没有隐瞒,诚实地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几位教练,却见云澈怀里赫然抱着一个与刚刚自己收到的那些一样的棉花娃娃。
云澈在外人眼中想形象一直是严肃冷淡的,这样可爱的一只棉花娃娃与云澈的形象实在太不相符,而且,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云澈将棉花娃娃的耳朵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许是棉花娃娃做得太传神了,恍惚间,纪和玉竟然觉得自己耳边也一并响起了不属于自己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这、这……”纪和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尴尬忽然就将他裹挟在内,连带着原本因为疼痛有些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一层血色,“哥你哪来的。”
他可没见过云澈什么时候得到的这个东西。
云澈轻轻看了纪和玉一眼,自然不会告诉他,是自己在下来到M国的飞机前,趁纪和玉睡着的时候,找徐安佳要的。
“很漂亮,”云澈并未回答纪和玉的问题,轻轻抚了抚纪和玉的发顶,接着嗓音难得柔和道,“也很像你。”
纪和玉脑海中立即“嗡”的一声炸开了花。
很漂亮,也很像你。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自动换算成“你=漂亮”的等式,令纪和玉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甚至无暇分心去想自己的伤势和痛楚。
纪和玉的面色一点点涨红。
就在纪和玉忍不住想问问云澈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云澈忽而蹲下身来,将他的裤脚往上挽起来一点,仔细查看脚踝的伤势。
云澈本身也是顶尖运动员,又常年健身,对基本的运动伤还是有一定把握和判断的。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尖触及自己裸露在外的脚踝肌肤,异样的触感令纪和玉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偃旗息鼓。
明明云澈也没做什么,但他的脚踝却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肿得有点厉害,”云澈蹙眉,“一会儿还是别走路了。”
别走路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脑海里无端地开始回放自己前几天被云澈“抱来抱去”的景象,纪和玉本来就发烫的脸上更是一阵升温,半晌,才艰难开口道:“不行啊哥,这里都是摄像头,被拍到了也太尴尬了。”
“你想哪里去了,”云澈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和骆老师一边一个人架着你回去。”
幸好大屏幕上很快公布的成绩将纪和玉从尴尬的气氛中解救了出来。
技术分:65.96分。
节目分:51.23分。
短节目总分:117.19分
这个得分排在了目前排行榜的第四。
虽然是第四,却立刻引起了华国直播间内的一阵骚动。
因为排在第三的藤原野瑶,也仅拿到了117.23的总分,比纪和玉紧紧高出了0.04!
要知道,那可是世界排名第三的、已经在成年组比了好几年赛,圈内地位毋庸置疑的藤原野瑶;而纪和玉,只不过是一个还没过自己的18周岁生日,严格意义上来讲还算不上成年选手的新人。
虽然纪和玉在冬奥会上也得到了第四,但那个时候他和前三名选手的分差巨大,几乎是隔着一道望不到边的沟壑,远不像现在,0.04的分差微乎其微,对优秀选手来说,一个高难度、高完成度的跳跃的GOE分就足以挽回。
到了这个份上,哪怕粉丝们再怎么理智,此时也很难真正保持理智。
他们也无需保持理智。
纪和玉在几个月前的冰演上做出的“会拿奖牌”的承诺,在这一刻已经让所有华国的冰迷都看到了一缕曙光。
如果能在自由滑里追回这个分数,是不是就能让华国花滑再一次创造奇迹?
【啊啊啊啊小玉太牛了!带伤比赛还拿到这么高的分数!】
【如果明天的自由滑能将分差追回来就好了,信女愿以20斤肉换小玉得奖!】
【楼上的节目,我也愿意,我追加20斤肉!!!华国花滑永不言败啊啊啊!】
“117.19分!这太惊人了!”李诺再三确认了计分面板上的数字,这才敢开始分析,“技术分足有65.96分,就连节目分都达到了51.23分,这完全不像是一个资料尚浅的新人的分数,而像是一位浸淫冰场已久的老将!”
“在过去,华国花滑在世界赛场上不受重视,不仅节目分常年低迷,就连技术分也很难拿到一个完全客观的数字,但在今天的这场比赛上,在M国的赛场上,纪和玉选手成功用自己的实力和表现力说服了观众与评委,说服了每一个具有基本审美能力的人。”
“自纪和玉选手出道以来,就一直在给观众们创造奇迹,或者说,他就是奇迹本身!我已经开始忍不住期待,这位来自东方的奇迹登上世界大赛的领奖台,让全世界的观众都看到耀眼的东方文明之美的那一日了!”
第175章 要拼一次
随着纪和玉之后出场的帕朗尼的节目结束, 短节目的名次以及自由滑的出场顺序也终于确定了下来。
纪和玉以0.04的分差稍稍落后于藤原野瑶,拿到了短节目第四的成绩,将于第二天的自由滑中第三个出场。
虽然纪和玉的短节目排名与冬奥相比没有直接提高, 但和前一名的分差缩小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 这个成绩都是非常值得粉丝们庆祝的一件事情。
然而, 与直播间里的喜气洋洋相比,华国国家队的气氛堪称愁云惨淡。
原因无他, 正是因为纪和玉脚踝上的伤势因为过度运动而明显恶化, 已经到了稍微动一下就痛得厉害的程度。
在返回休息室的路上, 虽然是由云澈和骆温明架着纪和玉走路的,但脚踝到底还是需要承重,或许这赛后的一点承重当真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才走了几百步,冷汗就大颗大颗地往外冒,甚至将纪和玉的额发与上衣彻底打湿。
在休息室坐下后, 队医王灵第一时间查看了纪和玉的脚踝和膝盖, 膝盖那里倒也还好,肿得不算太高,冰敷一下应该就能缓解, 但脚踝上的伤处, 却没有那么简单。
休息室里,陈长兴、骆温明还有王灵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反观当事人纪和玉倒仿佛是最淡定的一个, 脸上没什么表情, 甚至连疼痛难忍的神情都没有, 只是眼神有些飘忽地望向窗外,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纪和玉自己也清楚, 这样的伤是不可能上场的,如果一定要上场的话,恐怕才跳第一个跳跃,他的身体就要受不了,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自由滑的全面崩盘。
除非……
眼下的场景几乎与几年前纪和玉拿下青年组大奖赛冠军,蒋一清也拿下成年组季军的那场比赛重合,令两位教练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
当时也是这样,蒋一清在短节目中取得了不错的名次,而代价却是旧伤复发,根本无法参加第二天的比赛。
那时候蒋一清的选择是,打了一针封闭坚持上场,最终成功捧回铜牌。
现在的纪和玉,似乎面临着同样的局面。
陈长兴和骆温明不用想也知道,而今面临同样局面的纪和玉,究竟会做怎样的选择。
纪和玉只会比蒋一清更坚定,对自己也更狠。
可当时蒋一清那一针封闭,带来的不仅是一枚铜牌,同样也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伤病的反复发作,以至于甚至弄丢了冬奥会的参赛资格。
在这样的情形下,对运动员身体最好的做法其实是退赛。
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曙光,对运动员来说,做出退赛的决定只怕比咬牙坚持更加困难。
陈长兴与骆温明望向纪和玉的目光愈发不安。
纪和玉没有说话,仍旧这么定定地望向窗外,陈长兴和骆温明看他这副样子,很快又从对他身体状况的担心转为了对他心态的担心,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在心里琢磨要说些什么来安慰纪和玉。
却被人轻轻按住。
两位教练转过身去,就见云澈神色淡淡,对两人轻轻摇了摇头。
那意思,别说了,他来。
纪和玉毕竟是国家队的小选手,云澈跟纪和玉关系再好,对国家队来说也是“外人”,陈长兴当即就有些犹豫,下意识地在心里想到,要是蒋一清也在这里就好了。
以同辈和前辈的角度劝劝小玉,他应该会听吧。
但骆温明却是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给云澈使了个眼色之后,就将陈长兴等人带了出去。
虽然他至今没搞懂云澈与纪和玉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但骆温明隐隐觉得,云澈和他们相比,对纪和玉来说是不同的。
与其自己和陈长兴在这里瞎琢磨,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云澈试试。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仍旧坐在那里发呆的纪和玉,以及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的云澈。
云澈也不出声,只是在纪和玉身侧坐下,陪他一起看向窗外。
虽然纪和玉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脆弱的模样,但云澈知道,他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支持与陪伴。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地坐在这里。
纪和玉测过头来看了云澈一眼,唇边忽然莫名勾起了一丝笑意。
“哥。”纪和玉轻轻唤道。
云澈对他微微颔首,接着向纪和玉靠得近些,双臂顺势环住了纪和玉的肩颈,将少年半揽进了自己怀里。
“和玉。”云澈嗓音低沉,听不出什么起伏,纪和玉却能从中察觉一丝关怀之意。
“哥,你会支持我的,对吗?”纪和玉并没有拒绝云澈的怀抱,男人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令纪和玉非常安心,虽然面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烫,依旧情不自禁地将头在他怀里埋得深了些。
云澈目光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