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野没有等待容见的回答,他翻过这一页,停在一句话前,对容见道:“殿下是这句不明白吗?”
那容见不明白的地方可太多了。
然后,他就发现,对一个文盲来说,一对一补习不仅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拷打。
容见时常感到自己问出了一些非常弱智的问题,但明野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不厌其烦地为他解答。然而容见还记不住,自带了笔墨纸砚,摩拳擦掌准备记下来。
结果写的太慢,似乎又令明野感到意外。容见深感耻辱,觉得都是毛笔耽误了自己,他在上大学的时候可是一流手速,考试周舍友都求着看自己的笔记。
明野没提帮他写,估计是明白容见记下来的意思,是为了加深记忆,便放慢了语速,让容见慢慢来。
这么写了一个多时辰,容见肉眼可见的萎靡了,桌上的茶水明野一口未动,他一个人喝完了。
明野大约也发现了,他笑了笑,放下书,道:“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殿下还要喝茶吗?”
容见伏在桌上,恹恹地点了点下巴,意思是要。
明野说好,便推门出去了。
容见缓了一会儿,觉得亭子里实在太闷,坐了一个多时辰又太累,便出来活动身体。
几个人身着骑装,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面的小路走过。
容见认出来这是自己在仰俯斋的同学,知道他们大约是才上完骑射课,穿过这条小道,去往仰俯斋拿书。
树木高大,小径幽深,容见身着一袭绿裙,站在树后伸手摘花,几个人竟没有发现,随风飘来几人说的话。
“谢如许,你这几日在公主那讨到什么好处了吗?”
“你什么意思,别乱说!”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吗?”
“你也想当那驸马吧!”
“要是当了驸马,你那三表妹该如何是好?”
一顿揶揄之下,容见作为他们口中的“公主”,感到十分尴尬。
那个叫谢如许的似乎也恼羞成怒起来:“你们也别只说我,高门大族里的嫡出长子自不必多言,但凡……谁不想日后成为皇父!大丈夫何患无妻,至于我的三表妹,自然另有出路。”
容见:……
这都什么和什么,想的也太多了。
容见终于记起来这个谢如许是谁了,“如许”应当是他的字,他名字叫做谢殊,经常下课的时候来自己身边凑热闹,容见觉得有点烦,但没想太多,主要是没往这个方面想,没料到这人表面温文尔雅,背后这副模样。
另一人叹道:“如许,你说的也对,别看那几位不动如山,别的人却也在观望。虽然这事难如登天,但一旦成了,可就真的是一步登天了。”
容见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这个长公主身份多么可怕。不仅有身份暴露后的性命之危,还要严防死守某些人一步登天的觊觎。世上肯定不缺高洁之士,但不高洁的、譬如眼前这几个和太后的侄孙之辈也多如过江之鲫,想要和这位长公主成亲,鲤跃龙门,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父亲。
这一想,容见大惊失色起来,本来还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主角的命,没有穿成龙傲天公主,结局是一夺江山,统领天下。但按照自己这个身份设定来说,如果自己穿成了主角,估计不是在点家,而是隔壁海棠市,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虽然自己现在不过是穿成了个炮灰黑月光,但至少不至于出卖身体。
可以,不过是女装一下罢了,没什么。容见安慰自己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容见:救……我对男的没兴趣……
明野:真的?
“师必胜理行义,然后尊。”€€€€《吕氏春秋€€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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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梳洗
明野端着茶水回来的时候,容见已经回到湖心亭,他坐在桌子边,右手持笔,方才兢兢业业研了墨,由于不太熟练,衣袖上沾了几滴墨点,装作努力学习很久的样子。
明野倒了一杯新茶,递给容见。
喝水的时候,容见看到茶盏中倒映着自己下面的小半张脸,呆了一下。
口红又没了……
然而他已非昨日之容见,现在有了充足的准备。
容见不急不慢地从锦囊中拿出一枚铁盒子,揭开盖,是一盒没太用过的口脂。
明野在一旁看着。
容见伸出手,大拇指、食指、中指上都留有墨痕,只好用无名指沾了一些,偏过脸,小心地点在缺失的地方。
口脂的颜色纯粹的朱红,一点一点晕染开来,渐渐在嘴唇上覆盖了一层薄红。
过了一会儿,容见抬起脸,朝明野看去,他抿了抿唇,发出很轻的“啵”的一声,随意地问:“这样可以吗?”
周围很安静,明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有说话。
从本质上来说,容见只是一个穿来还不久的女装大佬,没有太多的古代男女有别的观念。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里没有镜子,茶盏里的水也照不清楚,还正巧有个人可以提供意见,于是便问了。
容见没意识有什么不对,又问:“是不行吗?”
明野缓缓皱眉。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新妇会问郎君自己画的眉毛是否时兴合宜,卖唱女也会问客人自己唇色深浅以求妆金。但明野知道容见既不是女子,也不是故意,他这么做只是不明白其中的别有它意。
他只是有点奇怪,容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
明野道:“很好。”
又道:“往后殿下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这么做为好。”
容见没抓住重点,他为自己辩解:“是这玩意太容易掉了,本宫已经很小心了!”
口脂€€€€容见的一生之敌。虽然他也要对此负一小部分的责任,但主要还是古代的技艺太差,不能满足他的客观需求。
容见想起自己在商场打工的日子,看到很多品牌的系列主打不脱妆不沾杯,还不能理解。直到现在,终于明白,不脱妆的口红是多么重要。
容见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通,明野平静地听着。
又过了小半刻钟,容见终于停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是不是该上课了?”
明野说好。
很快,容见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提这一嘴,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而且明野看起来平和清静,指出他问题时却毫不留情,读书使他痛苦,他恨读书。
第二天是九月九,重阳节,登高赏菊时。
太后要拜佛,皇帝要摆宴席,书斋放假,明野轮值休沐回家。容见给阖宫的小宫女太监都放了假,又给了些银子,让他们找御膳房做个席面吃。
周姑姑更不必说,容见为她挑了几样首饰。
至于容见自己,则是真真正正放了个假,连寝宫的门都锁了,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
明野与周照清约在锦水湖畔见面。
这一次要谈的还是那位太后的侄孙。
那位徐公子似乎很不走运,走水路时遇到了水匪,丢了银钱行李,幸好人没太大的事,加之又是皇亲国戚,当地官员大摆宴席,正安抚这位太后侄孙。
除此之外,掌柜也将于不日后到达上京。
掌柜掌管着偌大一个万来商会,常年在外,行踪不定,或者说是刻意让人无法得知他的踪影。
上京中有三个小掌柜,周照清是其中之一,因深得信任,办事灵活,便由他与明野交接。
明野道:“等掌柜到了,我同掌柜要要事商议。”
周照清饮了口酒:“自然如此,您与掌柜也有多时未见了。”
明野查看了账本,不仅是商会收支出入,还有近日的朝廷秘史,略略翻完后,又吩咐了几件要紧事让周照清着手去办。
不过,有一样令周照清疑惑不解。
他拿到图,看了一小会儿,见到纸上写了“眉黛”二字,理所当然以为是女子梳妆之物,发表自己的看法:“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长,现在眉黛都填在螺壳中,正适合女子握着描眉。像笔一般的长度,外面用螺壳磨圆成再拼凑成圆,用起来也太麻烦了。”
明野看了他一眼:“让师傅试试。”
周照清又往下看:“还有不沾杯的口脂?贵家小姐们都端重得很,哪里用得着刻意做成这样。我家的姐妹们吃席,从头至尾口脂都一动不动。”
的确,世人大多已习惯如今时兴的口脂,可也有容见这样的笨蛋。
周照清越看越不对劲,他琢磨了一会儿,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公子不会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做这些讨好人家吧?”
这事着实不妥。明野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差事,不能为外人所知,若是为情所乱,后果极为可怕。
明野半搭着眼帘,神色寡淡,无论是吩咐那些、还是听到质问时都没有任何波动,周照清打眼看了半天,瞧不出一丝年少慕艾的意思,总觉得确实不大可能。
明野的指节在桌面上扣了一下,他若无其事道:“有点用。”
既然明野这么说了,周照清也得当做正事给办。就是临走前还叽叽歪歪,说是重阳节一大家子人都出门登山,只留自己一个还要办事,说出去实在惨绝人寰。
明野没搭理他,任由他埋怨,等他走了,又在湖畔吹了半个时辰的风。
方才他看过周照清递来的东西,里面旁敲侧击,将范瑞几人当日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和盘托出,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没有不对就是最大的古怪之处。
他想起昨日与容见补习时说过的话。
“殿下知道‘梳洗’吗?”
容见有些茫然:“梳洗?梳妆打扮吗?”
“是一种刑罚,将后背用热水烫熟了,再用铁梳刮下皮肉。”
容见像是很害怕,他的胆子不大,对于这样的事似乎有天然的畏惧,慢慢地说:“这也……太疼了吧……”
€€€€他不知道。
明野可以确定了。
当日的侍卫有五人,在那么多人里,除了范瑞,容见只让谢都事扣了其他几人的月奉。
为什么这么做,一定是范瑞做了比别人更过分、让他难以容忍的事。
容见知道什么,又不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