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娇 第26章

周姑姑严肃道:“是陈嬷嬷来了。说太后过些时候要来探望公主,让您早做准备。”

容见虽然是病人,但不是重疾缠身,太后过来探望小辈,容见也不能待在床上,须得礼仪齐备,装束严整,迎接这位长辈才是。

所以陈嬷嬷才来提前告知。

当然,这对容见来说反而是好事,否则太后来了长乐殿,无人能拦得下她,径直进了寝宫,发现蓬头垢面,五官棱角分明,胸口平坦的男孩子容见。

那可真是……乐子大了。

周姑姑为容见换上一身层层叠叠的裙子,方便在胸前填充伪装。满头乌发用丝带半束着,垂在肩颈边,再用脂粉将五官装点得柔和了些,嘴唇失色,显得犹在病中,柔弱不能自理。

片刻后,长乐殿殿门大开,容见被周姑姑扶着,站在前门处等着。

太后的仪驾一到,他三两步上前,深深福了一礼。

结果可能真的还在发烧,容见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能起身。

幸好有人扶着。

太后道:“起来吧,还病着呢,不必多礼。”

床都起了,拜都拜了,才说不必多礼。

众人随着太后一同前往长乐殿的偏殿。

太后坐在主位,神色端重,手中拿着佛珠,一圈一圈地转着。

容见坐在左边,徐耀则陪侍在右。

往日里徐耀在宫中行走,都是以陪伴太后的名义,从来没放他出过慈宁殿,今日却是一同来了。

太后沉思片刻,打量着容见,也没提他生病一事:“前日之事,哀家颇为震怒,世上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逆贼,将心思打到了公主的头上。”

徐耀连声应承:“公主此时并无大碍,娘娘不必为此气坏了身体。”

容见确实没瞧出来太后有什么气坏身体的表现。

太后道:“哀家久居深宫,不过是孤寡老人,不理世事,每日茹素念佛,为了你早去的祖父和舅舅祈福,祝佑大胤长治久安,容氏后继有人,哀家也算是不辜负了武帝临去前的托付。”

“没料到皇帝竟然连一个后宫都打理不好,使奸人乘虚而入,险些伤了你的性命。”

太后一字一句,仿佛当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实际上容见这次遇险对她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正好借此事发作皇帝。

而本来还需要遮遮掩掩的侄孙子徐耀,也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于宫廷中。

本来她只把徐耀当做一个马前卒,一个弃子,用来试探皇帝的底线,而此时这枚棋子却正逢其时。

徐耀是不怎么样,品性不佳,毫无学识,自由散漫,自傲自满,时常夸夸其谈,但这样的一个驸马却更合她的心意。

容家女的丈夫里不能再出一个费金亦了。

容见装聋作哑,听太后发作,内心感想就是太后快点回去吧,他想回去躺着。

太后也没有久留的打算,她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位愚笨的公主了解当下形势。

于是,她状若好心地道:“你既然病了,就回寝殿里好好休息。至于病中无聊,就让表兄陪你说说话。”

容见闻言愣了一下,眨了下眼,方回过神。

太后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大约想着让徐耀先进寝宫,再散布谣言,人言可畏,逼容见不得不嫁。

容见不卑不亢道:“儿臣的寝殿,外男还是不能进去的吧。”

徐耀竟笑着道:“我是公主的表哥,怎么能算是外男?”

太后没想到容见敢违抗自己的话,冷冷笑着:“你一个女儿家,母亲不在,当然是哀家这个祖母为你打理一切,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孝道?”

容见饮了口热茶,润了润喉咙,轻声道:“娘娘的懿旨,儿臣不敢违逆。但人言可畏,满朝重臣怕是对此等人伦理法之事,不能置若罔闻。”

太后用力拍了一下扶手:“放肆!”

徐耀道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他们方才那番话争得是个什么事。

怎么和表妹见个面,又和外朝大臣有关。

徐耀是留了下来,但太后却没在坚持所谓的寝殿。

容见是输了,太后也不算赢。

对于容见这个唯一的直系血亲,太后真的是一点感情也无。

容见不是古人,没有那么迂腐的观念,觉得男子不能进入自己的寝宫,也不觉得传出去后就真能逼自己嫁给对方。

但他就是恶心,恶心徐耀,也恶心太后。

所以连心情也奇差无比。

太后的銮驾刚离开,容见也起身准备走了,他说:“本宫今日病了,就不招待徐公子了。公子自便吧。”

又顿了顿,继续道:“偏殿里也没烧炭火,公子不如去外面的院子里晒晒太阳,也暖和些。”

徐耀指着炭盆道:“这不是……”

他的话音未落,四福“呀”了一声,随即磕头谢罪:“奴才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把炭火浇灭了。”

容见站在门前,偏过脸,日光映在他的脸上,竟有些冷酷的意思,说话间还是随意的:“公子说是不是?”

徐耀不知道这位往日里温顺可亲的表妹今天是怎么了,但一时被震慑地说不出来话,诺诺地应了下来,

出了门后,容见吩咐周姑姑道:“叫人把正门开着,让来往的人都能瞧见这位徐公子的一言一行。再找几个人盯着他,别和他说话,就那么晾着。”

果然,徐公子独自在外面待了小半个时辰。他今日来见表妹,打扮得风度翩翩,是以十分单薄,被冷风吹得涕泗横流,周围又都是些一言不发的仆从,徐耀如坐针毡,便灰溜溜的回了慈宁殿。

*

撂下徐耀后,容见卸了珠钗,又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太阳照拂着太平宫,屋子里烧着炭火,确实很暖和,但日光有一种天然的舒适,是炭火所不能比拟的。

容见喜欢晒太阳,沐浴在日光下时令他感觉自己正好好活着。

这么想着,他随手披了件外衣,推开了窗。

窗前那株常绿的桂树随风轻轻晃动着。

以容见的警惕心,没有人提醒,是绝不可能发现隐藏在桂树里的人的。

明野隐蔽地待在树上,很安静地看着他。

容见似乎很喜欢太阳,推开窗时,外面的日光倾泻而下。他睁眼看了会儿天空,大约是觉得刺眼,又闭上眼,伏在窗台上,将脸埋在臂弯,长发上的丝带系得不牢,散了大半,乌发如云,堆在他的脸颊和手臂间。容见什么也顾不上,他就像一个很柔软的小东西,蜷缩着身体,晒着温暖的太阳,不需要任何权势财富,就很心满意足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响动,是周姑姑端着汤药过来了。

那玩意甫一进来,容见就闻到难闻至极的味道,差点没晕过去,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道:“姑姑,汤药看起来太烫了,先晾一晾,本宫待会儿就喝。”

这几日容见病了,周姑姑总守在他身边,宫中大小事宜都堆积在一起没有处理,现下容见好些了,忙的不可开交。

她看到容见神色如常,也不疑有他,将盛着汤药的碗搁在小几上,叮嘱道:“那殿下记得喝。”

容见随意地、漫不经心地、举重若轻地“嗯”了一声。

毕生演技,在此时达到了巅峰。

待周姑姑的脚步声走远了,容见捏着鼻子,将药碗端到最远的桌案上,然后又回到窗台,努力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喝药是不可能喝的,这辈子也不可能。

容见理直气壮地想,自己现在正处于青春期,身体很好;低烧罢了,还已经退了;竹泉主业和尚,兼职赤脚医生,谁知道会开出什么药方。虽然最后一条完全是出于私心的污蔑之言,容见也心知肚明。但最后还是得出结论,他完全没必要喝这碗看起来就会把自己带走的汤药。

还是趁周姑姑不在泼了吧。

容见心虚地想着,重新端起药碗,走回窗户边,不是服用,而是伸出手€€€€

他要做一件很小的坏事了。

一截突如其来的桂枝托住了他的手腕。

容见吓了一跳,本来是装模作样,这回是真的拿不稳了。

一瞬之间,他的手稍稍松开,药碗便落在另一个人手中。那人的手很稳,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药汁也没有泼洒出一滴来。

容见呆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腕雪白,映在水洗般的深绿桂叶间,像是被翡翠雕琢的首饰衬着的玉石,有种本该如此的美丽。

明野立在窗外,他的身形高大,侧着身,没有遮住覆在容见身上的日光,出声道:“殿下几岁了,还打算偷偷倒了汤药。”

容见怔了怔,抬起头,向明野望去。

校场一别后,现在是容见再见明野的第一面。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汤药也不想管,将头仰得很高,似乎要仔细地看眼前这个人。

然后,容见皱着眉,认真地问:“他们欺负你了吗?”

锦衣卫的名声太差,是皇帝的走狗,又一贯狗眼看人低,容见很怕明野一个地位低微的侍卫,被他们折磨。

明野没忍住笑了笑。

在痛苦中死去的范瑞,被吓到梦魇不断、不敢入睡的费仕春,握着刀柄、却害怕被刀刃割伤的孟不拓,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明野可怜可欺。

可能全世界只有容见觉得明野会被人欺负,还问得这样认真,十分笃定的样子。

明野轻描淡写道:“锦衣卫待臣都很客气。”

容见还是不信,他继续道:“昨日本来应该向殿下请安的,只是有些疲惫,没有前来。”

容见颇为赞同:“你那么厉害,杀了那匹疯马,一定力竭身倦,是该多多休息。”

明野抬眼看他,“唔”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殿下病了,也该服用汤药。”

容见:“……”

能不能不提这事。

他觉得自己只是倒霉,不早不晚,正好碰到了明野,如果早一会儿倒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有人看着,这要似乎是倒不了了。

容见垂死挣扎:“本宫的病已经好了,而且药太苦了,谁愿意喝啊!”

明野搭着眼帘,抬高那碗已经晾凉了的药,仰起头,唇舌都未曾接触到碗壁,就那么喝了半碗,才放回窗台上。

容见见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一是疑心这药确实不苦,二怀疑这人太能演,惊疑不定间,决定对方无论怎么忽悠自己,还是坚决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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