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见站起身,跟着竹泉往莲花殿走去,待到了门前开口道:“太后娘娘吩咐本宫替她诵经祈福,这样的地方,你们若是进去了,怕是搅扰了菩萨。”
因抬出了太后,也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左右商量了一下,觉得进去是不太妥当,便只在门后守着。
莲花殿极为宽大空旷,前方供奉着佛祖金身,摆着贡品和香烛,还有几个蒲团。
容见看了一圈,立在蒲团前,就那么站着,随意地打量着这尊金像。
很不恭敬,他是见佛不拜的人。
陈嬷嬷捧着经书,身旁呈着佛礼,笑得殷勤极了:“至于诵经这样的小事,哪里要劳烦殿下,老奴便一并做了,只请殿下歇一歇。”
这样的事,本来太后交给陈嬷嬷陪侍监督,不过陈嬷嬷现在把柄在容见手里,加上又得了很多赏赐,与容见有关的事,何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直是以身代之,奉承至极。
容见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那就劳烦嬷嬷了。”
陈嬷嬷本以为他会在一旁坐下,等到回程时再出门,没料到容见只待了一小会儿,就从后头的一扇小门出去了。
她连忙低下头,只装作看不见。
竹泉在门外等着,见容见出来后念了句“阿弥陀佛”:“等了殿下这么些日子,以为殿下是不愿意出来了。”
容见叹了口气:“这是我不想出门吗?”
在此之前,竹泉大约已安排好了一切,路上没有闲杂人等,连个小沙弥都没遇到。
隔着幕离,容见不太看得清路,他们走的又是偏僻的小道,没太修缮,连洒扫的小沙弥都不在这做功课的,所以一路上颇为崎岖,还落着石子松果,一不留神踩上去就要跌跤。
容见提着裙角,每一步都很小心。
如果有明野在身边,自己大约就不用这样了。
容见很莫名地想着,又很快遗忘。
走到新的岔路口,竹泉问道:“在莲花殿时,殿下没有拜佛吗?”
容见点了下头。
竹泉便继续问:“听香客们说莲花殿的佛祖是最灵的。殿下没有愿望吗?”
容见的脚步慢了慢。
不知为何,容见很信任竹泉,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和尚,也是个和这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的人。
容见坦白道:“我不信佛。既然不信,也没必要拜。”
即使容见从现代社会穿越到小说里,发生了这么不科学的事,也没有对神佛之说感兴趣。
可能他天生就是不信的。
竹泉在寺庙中穿的是金色袈裟,听了他这样的话,竟笑着道:“殿下所行即所思,如此甚妙。”
考虑到身边的竹泉是个修为高深的和尚,容见还是多解释了两句:“倒不是我对佛祖有什么质疑,不过是觉得不能愚信。”
竹泉似乎起了兴致,问道:“那殿下觉得何为愚信呢?”
容见的脚步更慢了,他总怕脚下不稳当,想了片刻才回答:“为了祈求身体健康,而在夜里点灯熬油的念经抄书。杀人放火,却捐献香火祈求菩萨原谅保佑。”
譬如太后那样的人。
竹泉叹道:“殿下这样才是真正有佛缘的人。”
容见闻言警惕道:“我可不当和尚。”
“尼姑也不行。”
竹泉愣了下,哈哈大笑。
这么走了大半刻钟,容见走得腿都酸了,终于见到了那扇小门。
灵颂等在门前,三两步走到容见身边,推开了门。
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蜿蜒而下,深不见底。
容见:“?”
他回过头,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包了马车,今日我想去哪都可以?”
竹泉认真地点了下头:“连宫里头的侍卫提前几日来巡查都发现不了的小路,殿下不会以为还能走马吧?”
容见:“……”
有一瞬间,容见都想在莲花殿当咸鱼睡到下午好了。但是想到机会难得,下次出宫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还是决定要去透透风。
容见咬牙道:“行,我走。”
竹泉笑的还挺开心。
不过临走前,竹泉终于大发善心,递给容见一张帖子。
容见问:“这是什么?”
竹泉道:“定的上京城里最好的酒楼青云坊。否则你今天去,只能在大堂里待着了。”
容见迟疑不定:“和尚也能定酒楼吗?”
竹泉“唔”了一声:“那你以为和尚就是两袖清风,出门化缘吗?”
容见诚实地点了下头。
竹泉被他气笑了:“和尚也是拿月奉过日子的。这玩意贵着呢,殿下记得还钱。”
灵颂在一旁冷冷道:“我们殿下还会欠账吗?多少银子,等我回宫后,立刻打发人来还了。”
竹泉朝她摆了摆手:“好厉害的宫女。”
又对容见道:“祝殿下今日游得开心。”
说完便合上了这扇小门。
灵颂确实是很厉害的宫女,若是旁人,陪着公主做这样的事,是万万不敢的,但灵颂不仅敢,在得知这件事后,还出了很多主意,想着怎么才能掩人耳目。
一路艰难险阻,容见终于到了山下,那里果然停了辆青棚马车,车夫是个寻常人,不知道容见的身份,只说是受人雇佣。
灵颂扶着容见上了马车,两人坐稳后,车夫一抽鞭子,车身一动,朝青云坊行去。
容见这才知道自己来时坐的车有多舒适。
车夫是个话多的中年男人,问道:“小姐是躲了家中长辈,偷偷溜出来玩的吗?”
容见含糊地应了一声。
车夫便道:“那小姐可得注意时辰,到时候别被长辈发现,拘在家中,可再出不来了。”
容见早起行车,又是拜佛,还要应对周围的人,已经很累了。他以为出宫是秋游,其实是誓师大会。容见想起自己上高中时,本来是在老城区的旧校区念书,连个操场都没有。高三的一天早晨,老师领着他们走了三四公里,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新校区的操场举办誓师大会。
但当时容见也没有多痛苦,可能是年纪还小,精力无限,不像现在需要节食,那时候身边还有同学打打闹闹,那么长的路,走起来也不算难。
可能是没有人陪伴吧。
容见回忆起这些,又想到之前的打算。
他很早就计划好了今日要做的事。请明野吃个饭,因为明野救过他的命,帮了他很多。然后再去外面逛一逛,随便什么地方,能够消磨时间就可以,因为他们是朋友,就算没有别的事,走在陌生的路上,看与以往不同的风景,好像也很不错。
可明野却告了假,容见所有的计划都落了空。但不是生病,而是家中有事,必须要出宫。
容见想起书中曾提过,明野被孙家收养,关系却并不好。家中或许有事,但明野可能是出于义务必须帮忙。若是忙完了,是不是还能出来呢?
容见这么想着,难免心有侥幸。他轻轻扣了下车门,对车夫道:“能劳烦你帮我送一封信吗?”
幸好灵颂随时携带纸笔,容见提笔写了时间和地点,却没写名字。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用小指沾了些桂花香味的口脂,随意地印在落款处。
明野会知道他是谁。
那车夫接过信,觉得这位小姐大约是出门私会情郎,可那个巷子里住的又都是贫苦人家,要是被他的家中长辈撞见,又是一桩大事。
但车夫自认不是大宅院里的人,这位小姐出手又阔绰,自己收了银子,肯定得把事情办妥。
随即又抽了下鞭子,那老马拉着车,终于进了上京城。
*
明野同周照清约在道观中见面。
周照清大早上被叫到这来,似乎还不太乐意:“公子去见掌柜,有我什么事,这也要去?”
去了说不定又被安排上什么事,可还有大把的银子等着他去赚,何必去那讨事做。
明野坐在椅子上,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宽大的道袍,从头至脚,都是雪白的,没有丝毫瑕疵。头发披散在肩上,头上仅束着支木簪子,看起来清静疏冷,颇有些远离尘世的意思。
他与掌柜孟不拓约的是今日见面。
明野的手边放着把刀,与一身道袍看起来很不合宜。更何况去见掌柜身上是不能携带利器的。
屋子里没开窗,也未点灯,光线昏暗,周照清看不清明野的脸色,只见他垂着眼,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抬手将刀扔到自己怀里: “有点事,到时候你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直至此时此刻,周照清未曾发觉一丝异常,也没觉得明野要去做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他不该跟去的。
*
青云坊的楚四今日接待了一位贵客。
这是一位新客,他从未见过,对方似乎也很不熟练,在大堂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
那位小姐一身别无装饰的白裙子,幕离很长,能隐约看到穿了一身同色镶柿色的褙子,外罩了件披风,看起来很简单,算不上华贵,穿在身上,却显得与平常人很不一样。
楚四问道:“小姐是来用餐的吗?”
一旁那位高挑美丽的侍女递过手中的帖子,他才瞧见这位小姐竟提前定了包间。
青云坊的包间极为难得,因在京中出名,公子哥或是朝中大员时常在此聚饮,莫说寻常富贵人家,便是小官家眷都很难订上一间。
谁让这是上京呢,官宦如云,数不胜数。
楚四笑得更恭敬了,按照帖子上的话,将人领到了二楼最左边的包间。
楚四跟在后头,看到那位小姐裙裾上闪着银线的痕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价值不菲的一条裙子,这样的一位贵女,身边竟只跟了一个侍从。
这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吗?
待上了二楼,合上包间后,那位小姐摘下幕离,微微垂着眼,那张脸生的极漂亮极矜贵。楚四自认作为青云坊的小二,每天迎来送往,接待的宾客贵人无数,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偏过头,眉眼秀美,叫他把菜单拿来。
楚四愣了会儿才道:“小姐喜欢什么菜,甜口咸口?什么酒?咱家的招牌菜每样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