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到唐都的表情,应天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两人十指相扣,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有说。唐都把头靠在应天的肩膀上,望着头顶城市的天空,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事情瞒着应天。
拉尼娜说的那种克隆躯体转移意识的技术他很是在意,在教团总部覆灭后,唐都一直在关注相关的情报,借着唐老爷子的光,还为此专门替唐家出了几趟差做任务,终于在今天找到了意识转移仪器的下落。
如果那月的预言成真,那就意味着自己不久后就会遇到危险,而且很可能是与应天有关的那种。
万一自己真的因为对方的原因受伤或者死亡,唐都不用想都知道,到时候应天会是个怎样糟糕的状态。
所以他打算未雨绸缪,提前替自己做好准备。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救世主,应天拯救的了这个世界,可谁来拯救他呢?
“在想什么?”
应天抚摸着他的长发,声音低沉而温柔。
“想你。”
唐都随口答道,他也确实没有说谎,但他没看到应天那双灰色眼睛的细微变化,只是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应天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感受,他把这股异样的感觉压在心底,跟上唐都的脚步。
两人一起进入了小巷内。
数秒钟后,一只野猫轻巧地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小巷内。
它警惕地四处环顾了一眼,但方才那股神秘的气息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就好像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错觉。而它脖颈上的项圈中央,一枚玻璃珠样式的装饰物闪过一道红光。
在屋内安静煮汤的克里斯想着监控屏幕上应天最后望向自己的警告眼神,面无表情地将已经在袖间藏好的尖刀放回了原位。
啧。
……看在唐先生最后笑容的份上,就算他勉强合格吧。
第79章 救赎
唐都和应天到达皇宫附近时, 皇宫的大门外已经停满了各色王公贵族的豪车座驾。
去参加舞会肯定少不了正装,唐都从预订礼服的店内换好衣服出来时,在门口等他的应天面色微怔,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惊艳。
都说人靠衣装, 剪裁得体的西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唐都的腰线, 束起的雪白长发马尾披散在肩头, 笔挺的西裤包裹着长腿, 紧绷的深色布料下隐隐可见用于保持上身衬衫平整的西装夹€€€€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说, 就是腿环。
应天看着正因为不舒适而单手微微扯松领带的唐都,忽然有些后悔让他来参加这场舞会了。
“怎么样?”
唐都一无所觉地抬起头,问道。
应天不答,只是紧抿着唇, 半晌, 憋出一句:“不许和其他人跳舞。”
“你在想什么呢,”唐都笑了, “别忘了我的请柬是辰宵给的, 知道我的邀请人是他, 估计那帮贵族小姐太太们巴不得离我八丈远,怎么可能邀请我去跳舞。”
但应天显然并不放心:
“男的也不行。”
“男的……”唐都一噎,“两个男的怎么跳舞?我又不会跳女步。”
“而且这趟进宫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他忽然正色道,“别忘了我之前叮嘱你的事情,保持联系,如果有情况随时和我联络。”
他的耳朵里塞了一个几乎相当于是隐形的联络仪, 但是考虑到皇宫某些机密档案处可能有信号屏蔽装置, 唐都就只能用备用方法和应天联络了。
希望用不上吧。
等到了和辰宵约定的地点, 红发少年今日难得穿得像了点儿样, 只是身处于这种上流社会云集的场合,那张俊美的面容像是随时会有冰渣掉下来,一双多情的金眸漠然地望着远方,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
直到看到唐都的身影,他的眼睛这才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
“怎么才来。”他抱怨道,语气像是责备,又带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昵和嗔怪。
“不好意思,去取了衣服。”唐都说。
“你这衣服……不便宜吧?”辰宵目不转睛地看着唐都这一身,虽然很喜欢,但他第一时间却想起了唐都每个月那点儿可怜巴巴的进账€€€€当然,是明面上的那种。
“还好。”
唐都不想老是在几个未成年面前提钱的事,偶尔拿这个出来吓唬他们也只是为了保护家中可能无辜阵亡的家具。他看辰宵虽然换上了正装,但明显没怎么伤心,领带打的也是皱巴巴的像条腌酸菜,根本不能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帮他理好了领口。
“都这么大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知道了,别老是一副老父亲的口吻教育我。”
刚才唐都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辰宵一动不动乖得要死,有那么几秒钟唐都甚至觉得他都屏住了呼吸,因为那双金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但等他退后一步,这小子又开始原形毕露,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也不中听。
“现在进去吗?”
唐都也不在意,只是望着皇宫的入口处,侧头问道。
皇宫内部不允许行车,所有来宾到了红毯附近都必须要下车出示请柬,在通过安保后才能准许进入。
“那就进去呗。”辰宵说。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打死他也不可能再回这个鬼地方的。
正如唐都所想,在看到自己的请柬上邀请人那一栏写的是辰宵的名字,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皇室侍卫长,也不禁露出了一副震惊的神色,换来了辰宵一声重重的冷哼。
他是帝都名人,在场基本就没人不认识他的,刷脸进去就成了。
只不过看侍卫长的反应……看来辰宵的名声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响亮”啊,唐都想。
“话说你是怎么弄到请柬的?”在走过安检门后,他好奇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贵族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已经得罪了个遍呢。”
“我的好二哥,”辰宵淡淡道,“他八面玲珑的狠,最近又和大哥明争暗斗的厉害,所以哪怕在他眼中我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是可以拉拢的。反正对于他来说,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处。”
“倒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唐都随口道,“他们又没经历过你的人生,异位而处的话,指不定他们早就自暴自弃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走在红毯上,辰宵的脚步一顿。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他母亲带着他逃离这个魔窟时他还年幼,为了谋生,他和母亲一起去饭店刷过盘子,街上拾过垃圾,他还曾经偷过抢过,只不过后来被毒打了一顿就老实了。
那个女人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既爱自己爱到可以不顾一切,觉得辰宵是她此生唯一的希望,又会经常发疯似地抱着他念叨着一些恶毒的诅咒,诅咒他的父亲,诅咒他的兄弟姐妹,甚至诅咒他的存在让她沦落至此。
辰宵是知道的,因为她并不漂亮。
没有容颜,没有家世,更没有学历和能力,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哪怕是帝都随便哪个大款,都不一定能瞧上那张透着穷酸刻薄气质的脸。
然而她同样是受害者,被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看中怀上了他,尽管这可能是她一生距离荣华富贵最近的一次,却也是她不幸人生的源头。
他也是她不幸的来源之一。
或许母亲说的没错,辰宵想,和他生理学上的父亲一样,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流淌着肮脏的血液,千年前人类的英雄后代到了这一代,只剩下了猪猡般的愚蠢和洗刷不净的罪孽,早点去死就是为造福世界了。
“恶心死了。”辰宵哑声道,“下次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我会吐的。”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过唐都大步往举办舞会的宫廷内走去。
唐都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是……傲娇了?
这傲娇程度,是不是有点儿太激烈了?
“看吧,我就说三殿下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位男性贵族慢悠悠地从后方走上来,和唐都搭话,言辞之间毫无对皇子的尊敬,“就算对他再好,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感恩,这是家教问题。”
唐都不动声色地望向对方:“您是?”
“逼人提帕斯,是大殿下的秘书。”提帕斯朝他露出一抹稍显傲慢的笑容,但态度勉强还算友好,“我在唐海尘那儿听过你的名字,唐一流先生。”
唐都心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这人未来应该也是个主星总督或者大臣什么的,嘴上无奈道:“……谢谢,不过下次直接叫我唐先生就行了。”
他对这个假名真的是敬谢不敏。
“好吧,唐先生,”提帕斯也并不在意,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希望您认真考虑我的话,大殿下当初可是对他苦口婆心劝告过的,还屡次帮他收拾烂摊子,结果呢?连对待自己的兄长都如此,这种人真是皇室之耻。”
“抱歉,”唐都温声道,“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站在衣香鬓影的舞会现场,望着独自站在角落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辰宵,微微笑道:“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需要人引导的孩子罢了。”
不幸的童年、各怀心思的兄弟、昏聩霸道的父亲、被生活逼成精神疾病的母亲……还有定时发作的家族遗传病,十几年来,辰宵身为皇子,不但没有享受到半点身为皇族的权力,却因为自己的出身屡遭不幸。
唐都从他身上看出了那种熟悉的孤独感。
他既不属于底层,也不认同自己贵族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这个充斥着神秘的世界本就带着死亡的气息,辰宵年纪轻轻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自己仅剩的时光,他觉得这个该死的世界毫无留恋,习惯了咒骂和贬低的话语,却会因为一点善意而竖起浑身的尖刺。
但造成这一切的,难道是因为他自身的问题吗?
唐都从不觉得辰宵是个烂到根子的人,哪怕是在十几年后,喜怒无常的陛下也会在发现他出事后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从车里朝他狂奔而来。
所以,面对提帕斯质疑的眼神,唐都只是说道:
“抱歉,三殿下还在等着我,失陪了。”
“冷脸贴热屁股,真是没见过这种人。”提帕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站在原地不屑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关注这种人……”
离开了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唐都随手从桌上端了一盘小点心,走到了辰宵面前。
再次看到他,辰宵的表情明显有些僵硬。
“要吃吗?”
唐都问他,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你这人简直€€€€呜呜呜!”
在他又说出什么叫人恼火的话之前,唐都眼疾手快地把一块淡黄色的小点心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这种时候,你只要说‘谢谢’就可以了。”
辰宵差点儿被他的动作呛死,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的脸已经皱成了小老头€€€€好巧不巧,这块点心正好是他最讨厌的榴莲味。
“唐先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准备找机会和应天联系的唐都转过身,微微惊讶地看着站在唐老爷子身边的唐觉:“唐老爷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唐觉会来他不怎么意外,以唐家的地位不可能收不到请柬,只是唐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参加这种年轻人的交际场合?
“你不知道吗?”唐老爷子瞥了他一眼,目光在唐都身边涨红了脸的辰宵身上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秒,换来金眸少年一个冰冷的回瞪。
他也不在意辰宵的无礼,转头对唐都说道:“这次很多大家族都收到了请柬,有传言说陛下会露面宣布什么消息,所以我们这些老一辈都来了。”
听到这番话,唐觉不禁有些诧异。
唐老爷子对唐都的态度比起对亲孙子唐海尘的公事公办还要和蔼许多,虽然外人听不出来,但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