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再聊也是一样的。
“沈哥。”顾白衣叫了两声,“手。”
沈玄默才回过神,却没立刻放手,而是摸了摸指尖,感觉到了一点温度才放下来。
顾白衣眼神微妙地一顿。
沈玄默却似乎并未觉察有什么不对, 完全只是极为顺手的一个感知动作:“别受凉了。”
顾白衣点了点头。
刚捂暖一点的手离了热源,冷风一吹,顿时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蜷了一下手指, 塞进了口袋, 转身穿过人群。
到下午的时候, 雪渐渐就停了。
地上覆盖着一层新雪, 正好用来拍摄主角团刚踏入古镇的那一场戏。
古镇破败荒凉。
各处墙角都结着厚厚一层蜘蛛网, 人从下面走过,带起一阵微风便簌簌地往下掉灰尘。
墙面坑坑洼洼,露出里面的砖瓦和木块。
各家各户大门紧锁,门上张贴的对联与门神像早就风干成一片一片的顽固污渍。
只是恰好落了一场雪,给砖瓦枯枝铺上了一层新装,反倒显得没那么破败了。
主角们起初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进了荒废的小镇,还特意调头去看镇门口的石碑。
大门上的痕迹早就磨损了,一层漆黑的污迹盖住了顶上那块风化了的招牌,倒是门旁的石碑上清清楚楚地用大红字体印着三个字€€€€
麒麟镇。
个子最高的男配角眯着眼睛抬头,手盖在眉毛上遮挡着刺眼的光线,隐约看见远处飘扬的“客栈”招牌,于是提议先去那里看看。
这一条街上,两侧门房皆是紧闭,招牌破败,沾满了近乎黑色的污渍。
穿过第三个无人的巷口时,他们忽听见“砰”的一声。
一双枯黄的手从右边某扇门房里伸出来,猛地将一个瘦弱的身影推至门外,嘴里骂骂咧咧地叫他赶紧滚。
纤瘦的青年结结实实地砸在雪地上,压出一道人形。
主角们被吓了一跳。
女主角插着腰质问:“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
男配角瑟缩了一下,躲在女主角身后,结结巴巴地问:“这人不、不会是死了吧。”
男主角蹲在地上,试探着将人翻过来,微颤着指尖去探他的鼻息。
连唇色都近乎惨白的青年骤然睁开眼,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人,眼眸便骤然垂落,沾着白霜的睫羽轻颤着,畏怯地说:“不要打我,我好疼。”
男主角只好退开几步,示意他们并没有恶意。
女主角努力放缓语气:“我们只是想问问路,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麒麟镇吗?你是住在这里面的人吗?”
青年定定地看了他们许久,点了点头,轻声说:“是。”
他小声请这些好心人扶他起来,然后穿过这条路,尽头的巷子里就是他的家,他可以请无处可去的外乡人们暂且坐一坐。
穿过他被推出的那扇门时,一个形容枯槁头发稀疏的老人睁着一只眼睛,阴森森地注视着他们,好像在看一堆死人。
他用力冷哼了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几个字好像破风箱里呼呼的风:“狼、心、狗、肺、的……东西。”
青年捂着嘴咳嗽,一边低声解释,他先前在这家店里做帮工,可店主污蔑他偷了东西,要带他去报官。
可他姐姐生了重病,还需要他去照顾,不能被带走,只好花钱了事。
可惜东凑西凑还是不够,只能咬着牙忍了一顿打,勉强算是两清。
缓缓穿过那一条街的时候,两侧门房终于能听见一些动静,有些门大开着,有些人将脑袋搁在窗户上,透过缝隙朝外看。
一个个眼神都阴沉沉的,透露出不善。
这座小镇与世隔绝,连平时使用的货币都是自己专有的,偶遇的青年请主角们在家暂住,也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风雪覆盖的小院里处处都透着荒凉残破,就连屋顶都漏出了一大片,小小的耳房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青年挥开扶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一边焦急地叫着“姐姐”。
女主角下意识跟过去,透过门缝看见一床洗得发黑的破被子,下面盖着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被青年挡住的似是一张女人的脸,露出的那一点脸颊已经凹陷下去。
一对穷苦的姐弟。
青年照顾姐姐睡下,才想起外面的人,转身出门,不好意思地招呼他们,天色已晚,请他们不要嫌弃暂且在这里住下,隔日一早再另做打算。
主角们看看天色,再想想镇上那些面色不善的人,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场诡异的古镇之旅便正式开启了。
剧里隔日一早应该是艳阳高照,冰雪尽消,整个城镇都变得喧嚣热闹起来的场面。
所以后面连接的几场晴日戏份便被往后挪了。
再下一幕带雪景的戏份是几日后反派的姐姐病情痊愈,要与情投意合的郎君成亲了,开始满城散发请帖,请他们到场参加婚礼。
但这一场没有反派本人的戏份,顾白衣就直接收工了。
敬导拉着他在旁边围观了下一场戏,顺便再抽空继续讲讲人物。
在场的演员除了谢延春以外,基本都没什么名气,有几个配角干脆就是还没毕业的新人演员。
缺点是经验欠缺,需要导演组反反复复地指导提示,再反反复复地重拍,但好处是这些人都很敬业,也很听话。
在开拍之前他们就已经自己私下对过无数次戏,配合起来效率反倒高得出人预料。
等到天色真正暗下去的时候,大部分演员也终于可以收工。
沈玄默也真的一直等到了晚上。
顾白衣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便穿过人群,越过庭院大门,往沈玄默那边走去。
沈玄默先一步跨下台阶,站在下面等着。
顾白衣脚步飞快,跟在后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跟上去,结果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脚步一滑,差点栽倒下去。
好在那人及时扶住了门框,朝转过头的顾白衣尴尬地笑了笑,顺口提醒了一句:“小心地上滑。”
顾白衣点了点头。
台阶上的积雪已经铲了,但晚上气温下降得快,眼看着又冻了一层。
顾白衣踩住中间的空处往下走,就见沈玄默已经站在下面伸来了手。
他也担心顾白衣会摔下来。
顾白衣一脚跨过两级台阶,沈玄默脸色一变,在他踩到最下面一层的时候,手已经伸了过来。
“当心。”
沈玄默一把拉住顾白衣的手,做了一个近似搀扶的动作。
顾白衣当然站得稳稳当当,反倒被他突然紧张的动作惊了一下,差点反手按回去。
好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我没事。”他说道。
“嗯。”沈玄默点点头。
听着是应声了,但根本没听得进去。
穿过拍摄场地,外面主干道上的积雪早就都被铲干净堆到一边,但沈玄默还是会时不时地看着顾白衣的脚下,生怕他又不小心滑倒了。
比看着几岁大的小孩儿还紧张。
等回到车上,顾白衣问他怎么了,沈玄默才说看他之前好像就摔得不轻。
他的视线在顾白衣的左边肩膀上停留了片刻。
顾白衣才想起来是剧里反派伪装小可怜,被人推出门外的那一场戏。
这个穷到几乎全新人的剧组压根没有替身一说,摔倒的戏也是实打实的自己亲身上阵。
为了姿势好看一点,顾白衣反反复复摔了有七|八回。
以他的身手控制住力道轻而易举,看着摔得结结实实,实际上并不怎么痛,最多肩膀关节的地方会有点淤青,但对他来说连皮外伤都算不上。
要是沈玄默不提,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顾白衣说:“我没事。”
沈玄默很怀疑:“不要勉强自己。”
顾白衣想了想,突然开始往下拉羽绒服的拉链,一边问道:“要不你自己看看?”
沈玄默的手刷得一下就伸过来,牢牢地按在了顾白衣拉拉链的手背上,动作比大脑更快。
冰凉的手背上覆了一层暖意,蓦地就不动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沈玄默先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不用了,我信你。”
他收回了手,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顾白衣的手很快就暖和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们聊到了剧本,沈玄默之前没关注过顾白衣拍戏的事,只确定了一下合同没问题就丢到了一边,今天虽然围观了大半天,但拍摄断断续续,他连蒙带猜也看得一头雾水。
只能看出来顾白衣演得不是什么好人。
但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在看到初入古镇伪装的那部分戏时,他还是会毫无缘由地偏向顾白衣那个角色€€€€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要是主角换成他,大概也会心甘情愿地被骗。
沈玄默的思绪已经飞到天外,顾白衣还在考虑剧透的问题。
他倒是不介意剧透给沈玄默,但……
顾白衣迟疑了片刻,问道:“那等到这部剧开播的时候,你会去看吗?”
沈玄默说:“会。”
顾白衣笑了一下:“那我就不跟你剧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