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郁乘风对此都一无所知。
只除了顾白衣。
元以言知道顾白衣对沈玄默来说是不同的。
顾白衣第一次主动追问,也说明了他对沈玄默并非全然无意。
元以言或许比沈玄默本人都要多几分期望,要是顾白衣不怕沈玄默、能够接受沈玄默的一切就好了。
但那些旧事说与不说,他仍旧交给沈玄默自己来决定。
若是沈玄默想要隐瞒,元以言就会帮他隐瞒一辈子,甚至欺骗某个人一辈子。
从这点来说,他比沈玄默的父母还要偏袒他。
但他们对沈玄默的感情却都是真的。
害怕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有人时刻拉着那根险些滑向深渊的风筝线,叫他退回到“正常”的规则界线以内。
沈玄默放不下他们,便只能自己斩断暗自疯长的爪牙与棱角,压下一日日增长的戾气与不满足,强迫自己去变成不会让他们畏惧担忧的正常人。
改变不了,就去伪装、隐忍。
一直忍到无法再压抑下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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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句话说出口开始,后面的话再说出来就要容易多了。
沈玄默并没有提及很多关于“报复”的细节,但字里行间轻描淡写足以显露他的态度。
若非亲人与朋友制止,他觉得那些人死不足惜。
他无意再去遮掩,却也在沉默中生出几分忐忑。
顾白衣愣怔了片刻。
听到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别的想法才是怪事。
顾白衣惊讶又意外,沈玄默隐藏的另一面有点出乎他的预料,陌生之余,他也敏锐地反应过来,沈玄默游离的根源在于何处。
最亲近之人身边不敢安然落脚,更别提别处。
沈玄默往后退了一步,顾白衣拉住他的袖子,没有放手。
顾白衣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根棉花糖。
他没吃,又推回到沈玄默手上。
沈玄默转过头看他,黑眸之中一片沉寂。
他没有接。
顾白衣问他:“今年要来看花灯吗?”
沈玄默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什么?”
顾白衣:“你不是说这里每年都会灯会活动吗,我还没有看过龙灯。这里还有湖,会有花船吗?”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回答说:“偶尔会有。”
顾白衣继续问:“我可以一起过来看吗?”
沈玄默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想来?”
想……跟他一起来?
他想从顾白衣脸上找到一丝勉强或者迟疑的痕迹,然而却没有。
隐秘的欢喜在心底雀跃起来,却又叫人生出一种不踏实的虚幻感。
顾白衣点点头,飞快地拉过沈玄默的手,将那根棉花糖塞进他手里:“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沈玄默想说他不喜欢,但最终也没有再推回去。
他低头咬了一口,甜得他忍不住皱眉。
但最终还是一口接着一口,一点点咽下去了。
顾白衣拉着他的衣角继续往前走,沿着湖边的岸堤,恰好是一条很长的路。
湖面上寒风吹彻,波光粼粼。
看得人心头也渐渐平静。
顾白衣不擅长安慰人,也说不出以暴制暴就是绝对正义之类的话。
但他也并不觉得报复回去有什么过错。
如果换做是他,绑匪大概会直接死在他手上。
至于那些孩子,他或许会留他们的性命,但也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前世刚下山时,他也被人排挤过、暗算过。被人推下河的时候,他爬上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罪魁祸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见一次按一次。
以至于后来那人看到水面就控制不住地发抖,走不动路。
在他们那个世界,没人会说顾白衣不应该,因为对方犯贱在先。
最多心底腹诽一句下手挺狠。
师父在山上,没人能保护他,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后来所有人都说顾白衣脾气很好,却没有人再敢欺负他,甚至连言语挤兑都不敢。
因为顾白衣有仇直接当场就报了。
没人打得过他。
顾白衣胜在天赋异禀,光靠武力值就足以起到碾压震慑的作用,自然不必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再去费心筹谋算计。
明明都是出于自保的报复,阴谋算计却好像要恐怖许多。
“我师父以前经常跟我说,不能恃强凌弱,但人渣除外。”顾白衣望着湖景慢慢开口,还是入往常一样温和的语气,“虽然我觉得漠视生命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能够理解沈玄默的父母。
尤其是在这个法律条文相对严苛的世界。
谋夺他人生命这件事,没有应不应该的区分。
即便是顾白衣前世,生死也并非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东西。
人生之重,无非生死二字。
一旦开了那个口子,便比旁人更容易步入歧途,走向沉沦泥沼。
最好是不要越过这个底线。
干干净净的路,总是走得更轻松一些。
沈玄默手上没有真正沾过血,更没有牵连过无辜之人,自然不必苛责。
至于骨子里压抑的那些天性……
顾白衣停顿了片刻,又蓦地问道:“你喜欢杀人吗?”
说完又觉得这个说法太过于直白了,他又换了个问题:“他人的鲜血与生命在你手上流逝的感觉,你期待吗?喜欢吗?”
沈玄默:“……”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出来顾白衣似乎没有那么畏惧,却也没想到他思考得这么……深入。
沈玄默一时间竟被问住了。
顾白衣继续问道:“那些因为被阻止而没有报复完的人,你还对那些仇人本身耿耿于怀吗?”
沈玄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曾经或许可能有过……”沈玄默咽下后半句话。
现在他所不能释怀的,唯有亲近之人的畏惧。
至于那些仇人、那些报复对象,若非再提及旧事,他早就已经不再想起那些人的名字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没有再关注过他们近况如何。
沈玄默生出几分恍然。
“人心之苦,在于有所求。”顾白衣像念台词一样念着那两句话,“人之所以为人,在于自控。”
沈玄默看过来的时候,顾白衣弯了弯眉眼:“是那部剧里的台词。”
但他也看到沈玄默的神色变化。
从恍然到沉思,最终归于一种压抑的静默。
他们并肩走向堤岸尽头,一路无言。沈玄默顺手将竹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响。
好似沉闷的雷鸣。
最后是沈玄默先开口:“有一段时间我很频繁地做梦梦见绑架案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只是回忆,但有时候会梦见我妈选择大义灭亲,向警察告发我,或者要将我送走,但€€€€”
说来可笑。
“即便是在梦里的时候,我也清楚她不可能这么做。我知道我在做梦。”
“但我依然会想,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我一定要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若是他们背叛了他。
€€€€若是他们舍弃了他。
但沈玄默也知道,他们不会。
他知道他们爱他。
所以他退让、隐忍,因为不敢再去试探,也舍不得再去消磨那些爱意。
可他如鲠在喉。
耿耿于怀至今的,早就不是天性里横生的戾气、如同对待玩具一般的特殊兴趣,而是更卑微的忐忑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