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栖谷摇着拆扇无所谓地站了起来,说:“本座还真没想过要活着回那鬼地方。道不同不相为谋, 向阳,给钱,走。”
说着伸手去拿他放在桌上的酒壶,却被叶乘风提前抓住。
“送我了吧,”他说:“就当是……给故人留个遗物。”
洛向阳却一把将酒壶抢了过去, 狠狠地骂道:“你他娘的还是找你爹要遗物去吧!”
抢过酒壶后, 他扔了颗金珠给馄饨铺的掌柜, 也不去看叶乘风,沉着脸跟在柳栖谷身后。
两人刚朝前没走几步,就见又一个同门面带讥笑地从旁边的小巷走了出来,显然已经把他的对话都听了过去。走到柳栖谷向前,嘲讽道:“季语堂啊季语堂,你看看你现在,哪怕是朝歌城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你更像个人。”
话音刚落,就见洛向阳眼神一冷,把背上的书笈往地上一扔,召出他的刀就想冲上去砍他。
柳栖谷趁他冲出去之前,反手拉住了他的后领。
洛向阳瞪着刚走出来的修士,用力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实在走不动,着急地对柳栖谷说:“师尊,您别拉着我!我昨晚刚涨了修为,正好可以试试手。”
新来的同门还在继续嘲讽:“你看看你这徒弟,从头到脚又是魔气又是妖气,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柳栖谷缓缓转身,苍白的脸上,一道红色的莲花魔纹瞬间印上额头,把洛向阳拉到自己身后,朝他招招手,轻言细语地说:“你过来点。”
新来的同门把右手搭在剑柄上,往了退了一步,紧盯着柳栖谷的一举一动说:“这里是城内,我劝你不要乱来。”
柳栖谷右手摇着扇子,左手掌心慢慢地盛开了一朵莲花。
叶乘风起身,挡在他与柳栖谷中间,对柳栖谷说:“师兄,孟瑞这张嘴从小到大就这样,我现在就带他走。”
“什么师兄!”孟瑞指着柳栖谷对叶乘风大喊:“他欺师灭祖啊!不光偷了道门圣药去救洛止戈那大魔头,后来入了魔,师尊想把他带回道门,他连师尊都杀!这种人你居然还叫他师兄!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起入魔!”
柳栖谷收起左手,握成拳头,对旁边的洛向阳说了声:“东西捡起来,走。”
“师尊,不打了吗?”洛向阳捡起书笈,还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们几眼,才跟上柳栖谷。
“打什么打,一天到晚就想着打架。”柳栖谷一挥手,召出他的灵舫,拉着洛向阳飞了上去,再向北而行,须臾之间便消失无形。
灵舫上,柳栖谷坐在盘腿静坐在矮榻上,任凭外面风声再大,里面安静如斯。
洛向坐在他对面,手指头无聊地在案几上画来画去,问他:“师尊,他都那样骂您了,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我都欺师灭祖了,被骂是应该的嘛。”
柳栖谷拿出酒和那本同人文,翻到之前看的地方,给自己倒了杯酒。
洛向阳突然往案上一趴,把书捂在身下,“师尊您别看了,我求蝓蜥您了。”
“不行,说了要看完,少一页少一行少一个字都不能算是看完。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出去吧。”
他看着柳栖谷,毫不退让,还慢慢地把书往自己衣服里移动。
柳栖谷拉着一个书角说:“你别想藏起来,我都看见了。”
洛向阳干脆整个上半身压在案几上,紧抓住案几的边缘,看着柳栖谷恳求道:“师尊,只要您肯不看了,我……我就……”
“你就什么呀?”柳栖谷问他。
洛向阳半张着嘴含含糊糊地说:“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柳栖谷凑近他,小声告诉他说:“我都看小一半了,你压着也没用。”
洛向阳表示怀疑:“我用了一晚上才看完,您半个时辰就能看一半?”
“我经常看嘛。”
“您经常看!”洛向阳惊了,“您还看过谁和谁的?”
“不!”柳栖谷急忙解释:“我经常看小说,所以速度快,不是经常看你以为的那什么。”
洛向阳用怀疑地眼神看着他。
柳栖谷拉着书角说:“快放开,再抢就抢坏了。”
洛向阳干脆把两只手伸下案几下扣在一起,跪在榻上,死死地把书和案几抱在怀里。
柳栖谷喝了口酒,点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不能怪为师使出终极杀手锏了。”
洛向阳开始紧张,他以为柳栖谷又要用对他动武,自己修为不如他,抢肯定抢不过,愤愤地说:“您要是不用修为将我镇住,绝对抢不过我,一点都不公平!”
柳栖谷告诉他说:“凡事不能这么绝对,为师有一个办法让能让你自动乖乖松手,你信不信?”
“不可能!”洛向阳信心满满地说:“不拼修为,您绝对抢不走!”
柳栖谷清了清嗓子,轻摇折扇,思忖道:“《颠倒记》第十回:季语堂寝宫惩爱徒,洛向阳跪地泪涟涟。”
洛向阳指着他:“你你你你你!”
柳栖谷继续:“且说当日,洛向阳偷偷溜去宫外玩耍,季语堂在宫内遍寻不得,再回来时,已是黄昏。季语堂令之跪罚,且问孽徒你可知错?弟子答曰,甘愿认罚,望师尊从轻发落……”
洛向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不停地用额头磕着案面,“我给您还不行吗?求求您别念出来……”
柳栖谷根本背不下来,他就依稀只记得个标题,然后顺口一编,接着往下说:“季语堂怒火中烧,哪里肯轻易饶过他。一番云雨间,徒弟泪涟涟,求饶不得过,又将天地翻……”
“你还说!”洛向阳把书扔给他,两只手做成两个爪状,咬牙切齿地在他面前抓着空气。
柳栖谷拿起书,随便翻了一页,继续照着书上说:“师见弟子睡颜酡,玉减红添……”
“你还念你还念!”洛向阳朝他扑过去,“你给我闭嘴!”
柳栖谷边避开他边又翻了一页,兴致勃勃地念:“二人心似针签,那情如胶粘……”
洛阳向紧捂着他的嘴,“不准再念了!”
柳栖谷看着他,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不念了。
洛向阳缓缓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到了他怀里,慌乱地从他身边退了出去,脚下却是一踉跄,差点摔倒。柳栖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拉住。
待他站稳之后,才发现两只手拉在了一起,两人皆是猛地往后一收。洛向阳僵硬着脚步,走到旁边与他隔案坐下,柳栖谷也在坐直身子,一时间两人都有点慌乱。
洛向阳只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昨晚被他强行压下去的那股子燥热感突然间又升腾起来,他下意思地抓住了旁边的酒壶。
柳栖谷刚想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洛向阳突然抓起酒壶,仰着头猛地往自己嘴里灌。
酒壶干了之后,他用手背抹了把自己的嘴,又拿去了书笈里拿出一壶,刚想拿干了时,柳栖谷拉着他的手说:“只剩最后一壶了,你别喝完了呀。”
洛向阳瞪着他说:“我背了一路,你喝那么多,我才喝半壶。”
“你酒量不好,你看昨天就喝大了,还差点被那蛇妖吃了。”
洛向阳闷闷地说:“喝多了就睡觉,反正这里又没蛇妖。”
柳栖谷压低声音告诉他:“喝多了,容易乱性。”
他吓得立刻把酒壶推到柳栖谷手中。
柳栖谷默默地打开酒壶自己喝了一口,压压惊。
他本又想将那书拿来翻翻,可随着一口口辛辣的烈酒入喉,刚才又有那么点不尴不尬的小打闹,现在却是光想着那书名就觉得内心有点燥动,便把书往怀里一揣,提着酒壶去了船舱外。灵舫快速地穿过云层,柳栖谷靠在栏杆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洛向阳无声地来到他身边,问:“师尊,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就这样靠在栏杆上,表面上安静地听着风声,身后的长发在风中疯狂的摆动着。
没多久,柳栖谷便说:“到了。”
灵舫缓缓而下,停在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间,而他们周围的山上,漫山遍野,开满了绚丽多彩的野花。蓝天白云的碧空下,一口山间碧蓝的池子,正倒影的天上的白云。
洛向阳两眼放着光,惊喜地大呼道:“哇,这里也太美!师尊,这是哪里呀。”
“苍北天池,”柳栖谷说。
洛向阳飞身而出,在一片黄白青紫相间的花海里舞着着他的长刀,刀法凌厉而张扬,身法如行云流水,一招一势间,裹挟着锋利而果决的傲气。
没舞几下,他就收起了刀,突然往花海里一倒,在半山坡上打了几个滚,从一丛紫色的鸢尾后探出脑袋向柳栖谷大喊:“师尊,快来!这里好好玩儿!”
柳栖谷换回了之前的红衣,才飞身而出,找了个山势平缓,绿草茵茵的地方躺上,一只手肘撑在身后,一只手提着酒壶,仰头,面对着微风。
洛向阳来到他身边,趴在开着黄色野花的草地上,忽然听到耳旁有蜜蜂在“嗡嗡嗡”地飞,一边赶着蜜蜂一边关问他:“师尊,你怎么换衣裳了?”
“我觉得在这里应该可以更自由一点,”柳栖谷说。
洛向阳呵呵一笑,倒在地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天上一朵白去说:“师尊,人间好玩的地方可真多。”
“这才哪儿跟哪儿,”柳栖谷说:“将来你在人间行走,还会去到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人,很多事。”
洛向阳转头,看向那个天底下他最熟悉的人。见他的红衣伴着长发在风中尽情的飘舞,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半闭着眼,润白如玉的脸上满上惬意。
又见他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一滴晶莹的酒滴从嘴角滑落,滑过线条俊朗的下颌。他将酒咽下,酒滴从脖颈上滚去时,喉结正上下移动着。
忽地,洛向阳脑海里浮现起了那话本里的内容,他急忙收回眼神。下意识添了下嘴唇,强咽了咽口水,感觉那股劲儿升得更凶猛了。
他没话找话地问:“师尊,我们要在这里玩儿多久?”
“不久,”柳栖谷自言自语嘀咕起来:“原文开篇就是你逃出魔宗,他也坠落了凡间,你荒不择路,无意间逃到了这里,你们不期而遇,开始了人间游历。按理说,他快来了。”
“他?”洛向阳疑惑:“他是谁?”
“华涟。”
洛向阳顿时沉下脸,坐起身,愤然道:“怎么哪里都有华涟!咱们出来玩儿,跟他有何关系!”
柳栖谷看向他,微微皱眉,“你不是喜欢他吗?”
“都说了我不知道了!”那蜜蜂又飞了过来,洛向阳拔了根野草不停地赶着蜜蜂,“烦死了!”
柳栖谷低下头,微微一笑,“知不知道的,遇到他了,不就知道了?”
洛向阳幽幽地看向他,把手中的草向他扔了过去,然后还不解气地又抓了一把草住他身上砸去。一个人在一旁闷了半晌,又问:“他为何会坠落凡尘?”
“渡劫失败。”
“为何失败。”
“他心中有情,还有怨。”
“那……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会喜欢我。”
“他会失忆。”
“他那么闷,失忆了不就跟个木头似的,还怎么带我去玩儿?”
“你可以,主动带他去玩儿。”
他不停地拔着面前的草,“不会不会!我自己都没去几个地方,还怎么带他?”
柳栖谷想,是啊,以前他活在书里,每走一步都是自己给他安排好的,如果以后不按照既定的剧情来,他该怎么独自走下去呢?
就这么思考着的时候,忽见洛向阳站起身,背对着他缓慢地在山坡上走动着,仰着头吹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