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了你这么多,忘州可不可以也告诉我一些呢?”
鲛人手臂懒懒地搭在沈忘州腰侧,手掌柔弱无骨般抵在腰后,向前一按。
沈忘州好似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直直飘进了鲛人怀里,被从容抱住。
对方的动作明明看起来轻飘飘的,却完全挣扎不动。
沈忘州只得抵住鲛人的肩膀,控制着两人的距离不要亲在一起,偏头尴尬地看着床顶道:“你想问什么?伤不疼了么……你有那么多养魂乌,吃几株会不会有帮助?”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鲛人可是活了几万年的神,替他抵挡确实会受伤,但是不代表他连治伤的丹药仙草都没有,沦落到要与一个金丹期人族双修的地步!
被摆了一道,沈忘州心里十分不爽。
但他也不能忘恩负义地和鲛人干一架,只能自己憋着。
鲛人被戳破了目的竟完全不害臊,反而依旧亲昵。
冰凉的指腹顺着沈忘州脊椎那条明朗清晰的线,晦涩地抚到颈后,揉捏着那一点薄薄的肉。
嗓音慵懒地撒娇道:“养魂乌么,你喂我吃我就吃。”
沈忘州嘴角抽动:“……你做梦呢吧。”
鲛人语气无辜:“好伤心呀,这么对我。”
沈忘州扶额:“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面具蹭到他鼻尖,又缓缓分开,鲛人语气幽怨:“怎么我送你精魄,你都不像今日这么高兴?”
沈忘州震惊:“我何时高兴了?”
鲛人掩面道:“都愉悦到捶床了。”
“我那是气的,你如何看出我高兴来了,我给他扔回去还来不及呢。”
“他让你这么生气?”
“我脾气不好。”
“这样生气的话,我帮你杀了他如何?你喜欢怎样杀他?魂魄装进鄄婪咒永世不得超生,还是扔进亡泉日夜被饿鬼啃食,又或者,我可以亲自动手,你便坐在我怀里看着。”
沈忘州心头一凛。
鲛人说这句话时语气一派温柔平静,说到最后甚至有明显的愉悦表露。
泛着凉意的掌心温柔地捧着他脸侧,指腹摩挲着眼尾,按得他那一小块皮肤微微发烫。
“你没在开玩笑吧?”他嗓音干涩地问。
鲛人描摹着他下颌绷紧的弧度,轻轻笑着,语气几分漫不经心:“你不喜欢的,我就杀了,为什么是玩笑呢。杀人这样容易的事,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惊秽和小凤凰没死,只是因为他们暂时还不能死,仅此而已。
沈忘州掉线了半个晚上的理智缓缓回笼。
这是鲛人,杀了一个小小的人族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鲛人甚至不会放在心上……
“表情为什么这样僵硬?”鲛人抱住沈忘州,手指插入松散发丝间,细细梳开,意味深长地问:“是怕我也会杀了你么?”
沈忘州没扯什么“我信任你”这样的痴情保命戏码,他不擅长撒谎。
一把按住面具上笑意柔柔的脸,他转身仰躺着看向床顶。
“我现在确实有点害怕,你如果不想我今晚上失眠明天起不来,就不要说话了。”
让他静静。
他现在矛盾得快裂开了。
一半觉得自己身边躺着的蛊惑人心的鲛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一半又觉得这个变态不会伤害他€€€€只会唬他。
什么喜欢什么爱什么一见钟情需要双修救命,编起故事来倒真像个活了几万年看遍三界的活化石……
活化石听完他的话,如他要求的那样乖顺地安静了片刻。
但不消一会儿,就按奈不住寂寞似的撑起手臂,凑近到紧贴着沈忘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指尖戳在沈忘州脸颊,语气懒洋洋的撒娇:“小修士,理理我呀。”
沈忘州用力闭了闭眼睛。
鲛人好像真的对他没有半点杀气!
他为什么这么粘人,他是不会生气的么……
沈忘州干脆冒着些许危险转过去背对着鲛人,喉结微滚道:“我要睡觉了,你不要乱杀我身边的人,知道么。”
“你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会去做……我们这就要睡了么?”鲛人身体前倾,将下巴压在他手臂上,“小修士?忘州?夫君?”
是我不是我们!忘州就行了夫君不要乱叫!
沈忘州捏着鼻梁,一向暴脾气的他简直要没脾气了。
换个人对他如此纠缠,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袭焱伺候。
就算是同归于尽,不打他个地覆天翻他不姓沈!
但鲛人缠人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软的像一束微凉的海水,绕着他唇畔耳尖,哼哼唧唧的娇贵模样直哄得他神志恍惚发不出脾气。
谁让鲛人这么会撒娇,几万岁的鲛了是怎么好意思的!
沈忘州怒气冲冲地想。
正想着,整个人已经被抱着转了回去,紧跟着烛火倏然熄灭,屋内重回黑暗。
下一刻,胸口就贴上了皮肤软腻冰凉的脸,鲛人抱他抱得很紧。
鲛人鼻尖轻蹭,嗓音罕见地回归低沉,温柔含笑的语气性感得沈忘州蜷起了指尖。
“睡吧小修士,做个好梦。”
沈忘州手指碰到鲛人的脸,刚欲推开,睡意像翩然入梦的蝴蝶,忽然在脑海里扇动翅膀。
他眼皮颤动地挣扎几下,不过一息的功夫,掌心就无力地滑落至衣领内侧,抚着柔软的皮肤,歪头睡了过去。
-
再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沈忘州下意识向里翻了个身,手臂乱摸的时候却发现里侧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有一块湖蓝色、雕有细腻赤焰纹路的玉簪放在枕头旁。
他拿起玉簪放到眼前看,指尖碰到玉簪的瞬间,触发了上面小却精致的传音法阵。
一道细雪般的光芒闪过,沈忘州耳边响起鲛人懒倦含笑的声音。
“小修士,惊秽的精魄之力全部凝聚在玉簪里,无需担心玉簪招惹灾祸,我已经让玉簪与你滴血认主,除我之外没有人会发现玉簪里的精魄。”
“若是思念,也可通过玉簪与我说说话呀。”
沈忘州若有所思地攥了攥玉簪,里面隐约流转着一股极淡极淡的桃花色灵力。
玉簪通体冰凉,没有花香,反而散发着阵阵鲛人身上的冷香。
他以为鲛人交代的就是这些,抬手便要用法术束发整理衣冠。
没想到玉簪上陡然闪过一抹黛蓝色幽光,有了意识般忽然脱手飞至沈忘州的唇畔,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下。
鲛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的语气温柔轻缓,颇为亲昵。
“要日日夜夜戴着,我才不至于伤心呢。”
沈忘州:“……”
他一把抓住簪子,用灵力束好头发,假装自己没听见这番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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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铃镇,是距离绊殄邸最近的一座城,紧邻沈忘州几人居住的客栈所在的广铃镇。
雾铃镇曾经是极其繁华、商旅不绝的大城镇,占地面积是广铃镇几倍。
如今却荒芜阴森到白日里的大街上都没有几个人影。
沈忘州师兄弟四人一早与店小二打听了绊殄邸附近的怪事,店小二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与外人说了,一脸神秘地告诉他们。
“雾铃镇已经快完了,年轻小女儿、新媳妇快走没了!今早还有人失踪呢!”
他们细问才知道,周边几个城镇千百年来频频经历怪事。
这怪事从已经彻底消失的几个城镇蔓延,到现在就连广铃镇也开始出现。
“我们这里啊……有鬼!吃人的鬼!已经在这几百年几千年了!”
店小二眼底闪过一抹麻木的惊恐,语气比起夸张,更像叙述。
“城里的少女年近十六,便极易走失,就算是被父母关在家里锁上房门窗户,十六岁生辰前都会突然消失!”
“那镇子上岂不是慢慢没有女人了?”沈忘州轻轻蹙眉。
店小二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神神秘秘道:“后来不知道是哪家开始的,发现只要在年满十六之前给家里小女儿定了亲事,就不会走失了!”
“定亲?”沈忘州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恐怖片中最常见的冤魂厉鬼€€€€新娘子。
此刻心头有些发凉。
他看向遇锦怀,遇锦怀面色也稍有凝重。
沾了“鬼”字,比起妖族作乱,更像冥界收人。
“客官你们是外来人,有所不知。”店小二收了季寒溪的银子,边给几位爷倒茶,边滔滔不绝。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以为找到保命的法子了,而且嫁出去的姑娘,若是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便一直无事€€€€”
遇锦怀若有所思:“那若是怀上的呢?”
店小二摇摇头,像是早就习以为常,语气麻木:“除了女婴,和一些八字极阴的男婴,剩下的那些男婴,满月那天会忽然从家里消失!家里人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哪里都找不到,只能办了丧事。
店小二凑近他们,眼睛瞪大:“更渗人的是,头七当天孩子爹娘必然暴毙,血溅灵堂,得道高僧都压不住的惨呀!”
四人脸色凝重,眉头紧皱。
季寒溪冷淡的眼底都闪过一抹厌恶,冷声道:“未满十六的少女,刚足月的男婴,失去孩子的爹娘……都是怨气极重的生灵。
“千百年来这么多人失踪,当有无数冤魂厉鬼作祟,但这些镇民却从未见过……与那边脱不了干系。”
虽然他没有明说是哪边,但几人还是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