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季寒溪向来挺直的腰再也承受不住这一切,渐渐弯下去,趴在地上肩膀颤抖地呢喃着母亲。
他以后要怎么面对间接造成这一切的沈忘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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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忘州回去后便发了高烧,急火攻心,火灵力失控,若不是霖泽真仙亲临相救,险些走火入魔死在当晚。
沈忘州目睹了这一切,在小忘州苏醒后,茫然问遇锦怀“大师兄在哪”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知道季寒溪为何对他冷漠了。
遭了这番打击,差点走火入魔丢了性命,小忘州应激地失去了那天和季寒溪见面的记忆。
那天的事情,成了季寒溪一个人的回忆,却依旧死死折磨着他们两个人。
第103章 正文完
眼前的画面寸寸碎裂, 失重感随之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州的错觉,在意识抽离的前一刻,记忆里的小忘州抬头看了一眼他在的方向。
记忆里时间过了很久, 于现实也只是一瞬。沈忘州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季寒溪失神的模样。
“我从未想过杀他,我怎么下得去手杀他……我宁愿死的是我……”
季寒溪像被抽空了魂,任由体内灵力失控,只颓然麻木地站在原地,就像记忆里跪在蒲团上那个无措的少年一样,徒劳地垂着头。
“季寒溪!”
见他失控, 最急的是帝迟。帝迟被胤淮控制住不能再动,独属于他和季寒溪之间的沟通又被季寒溪单方面斩断,只能开口喝道:“不过区区一个人族,你杀了沈忘州,有的是法子唤回你小师弟的魂!你别忘了我们的关系!”
“我们”和“关系”四个字他咬的极重。
沈忘州注意到这点,心底的疑惑被狠狠撕开了一条口子。
“发现了么?”胤淮轻轻笑了,意味深长地开口, “三界内, 只有我的眼睛可以识破他们的关系。”
所以帝迟无论如何都要封印胤淮,只要胤淮不在了,任由他如何“陨落”,都只是世人眼中的罢了!
算盘敲得响,可惜事与愿违。
沈忘州心底的疑问终于开阔,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季寒溪的修为提升可以这样不合常理,怪不得胤淮已经封印了帝迟、帝迟还能操纵季寒溪, 怪不得帝迟不担心自己夺舍失败……
沈忘州手指攥紧了胤淮衣袍的坠子,内心惊讶的是胤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我、们?”
季寒溪瞳孔一震,不等他细想,一道金光蓦地从眉心爆发,转瞬席卷全身。
季寒溪压抑地嘶吼了一声,捂住脑袋弓起身,灵识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几乎要撕裂属于“季寒溪”的那部分“意识”。
不属于他的记忆从大脑最深处浮现,巨大的信息量横跨了凡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时间和距离,记录了让他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和人€€€€不,不是凡人,是……是仙……
记忆里总有一群仙者俯身对“他”行礼,恭敬万分。
“他”看见了血流成河、死伤惨重的九重天,看见一个和帝迟长得很像的男人,被小师弟身后的鲛人亲手撕下了头颅,血染金殿,心口的悲痛欲绝明明不属于他,他却感同身受。
“他”看见了一位天尊仙者对“自己”说,“留这一缕精魂下入凡界,由我们的仙子亲自孕育,只要您不暴露自己的灵力,就算是尊上都发现不了”。
“他”看见了母亲!
季寒溪浑身巨颤,茫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站着和母亲一模一样、却穿着九重天仙袍的女子。
她面色恭敬地向“自己”汇报,“小仙已经顺利成为了鲛岳仙宗的弟子”。
看到这里,季寒溪已经没有任何妄想。
这个视角。
他只是……帝迟的一缕精魂。
他就是帝迟,帝迟就是他。
他最在乎最思念的母亲,只是帝迟命令仙者编造的一个梦。
这个世界于他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唯一的真实只有他放入心底的小师弟。
可他为了捏造出来的“母亲”,亲手扼杀了最后的真实。
……
季寒溪直起身体,一生二十余载不过是一场骗局,他却忽然平静了,重新握紧“母亲”的鲸骨扇,少年身姿挺拔清冷,眸光黑沉,低声问沈忘州:“你夺舍时,他可有留下些什么。”
沈忘州摇头:“没有,我不算夺舍。”
不算夺舍,意思是他来到这具躯壳时,“沈忘州”已经死了。
普通的修者,魂魄堕入冥府,此去数月,早已轮回。
“你要找他么?”沈忘州轻吸了口气,此时的心里只剩下世事弄人的唏嘘。
本该成为修真界一段佳话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天赋异禀的两人最后反目成仇,一人在最不甘心的年纪身陨,魂飞魄散,一人独活,却活的破碎不堪。
“找他?我去何处找?”季寒溪忽地笑了,仰着头看向刺目的日光,太阳那么烈,和小师弟的灵力一般,刺得他流泪,“轮回后的他还是他么,只是一缕残魂的我又算什么?”
沈忘州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从古至今,有无数轮回转世相认相爱的传说故事,可一个人彻底忘了前世,有了新的记忆和□□,更有了与前世不同的经历和境遇。
这样完全不同的环境塑造出的,真的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鲸骨扇“扑通”一声掉入海中,沈忘州肩膀一松,身上源于季寒溪的控制终于消失,他可以活动身体了,也不必担忧帝迟玩以命换命那一套了。
季寒溪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就能够摆脱了帝迟的控制,他失去了一切,没有任何与帝迟一起见证“三界盛世”的欲望。
帝迟已经彻底孤立无援、走投无路了。
就在沈忘州准备和胤淮一起将帝迟和季寒溪封印时,帝迟双眼蓦地变成血红,他鱼死网破地吼着,嘴里的话已经听不清晰。
赤烬察觉到空气中的灵力波动,提醒道:“小心!”
沈忘州周围是安全的,一个瘦弱的身影凭空浮现在季寒溪身后,手里的短匕狠狠刺向了他的心脏€€€€
沈忘州瞳孔紧缩,赤红的灵力不自觉地充斥全身,双眼片刻间失去了神采。
胤淮“哦?”了声,拦在他腰上的手不着痕迹地点了下,一抹幽蓝闪过,却没有拦着沈忘州。
沈忘州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一剑挡开了匕首,同时斩下了行刺之人的头颅€€€€
竟然是江照雪!
他的身体早已经彻底变成帝迟的傀儡,双眸惨白,断裂的颈口没有一滴血。
匕首移开寸许,仍然刺进了季寒溪心口,他后退半步吐出一口鲜血,眼睛却震惊怀念地盯着沈忘州的脸,眼底湿润,口中模糊地呢喃“忘州”。
沈忘州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与此同时,一点几不可见的弱小红芒从他眉心飘出,化为点点星火,飘散在空气中……
“忘州!”季寒溪急切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点温热,转瞬间消逝。
沈忘州脑海深处再也没有了那种属于“沈忘州”的感应,原主最后一点意识,随着“救下季寒溪”这个执念的结束,彻底消失了。
帝迟最后的底牌被毁,终于崩溃了,他宁死爆开体内的所有灵力,猛地刺向沈忘州,癫狂道:“哈哈哈!本尊这就和你们一同下地狱!”
胤淮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只挥了下手,就将沈忘州护在了自己怀里。
帝迟自爆灵力袭击的,只有他的精魂季寒溪。
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帝迟,季寒溪冰冷的眉眼间没有一丝畏惧,他的一切都随着“沈忘州”最后一抹执念一同散在了多年前温暖的记忆里。
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帝迟就永远都死不了。
季寒溪嘴里模糊地喃出一个名字,同时握住洞穿胸口的匕首,在灵力即将消散时,用力横过,亲手刺碎了自己的心脏。
一代帝尊,陨落在了自己和“自己”的夹击下。
……
沈忘州亲眼看着季寒溪和帝迟同时消失,心里还有些不真实,直到胤淮抱住他轻吻他额头,在他唇角呢喃“结束了”,他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
季寒溪设立的结界随着他的陨落一同消失,遇锦怀几人急切地过来,看见沈忘州完好无损才狠狠松了口气。他们左右寻不到季寒溪的身影,才从赤烬口中得知他已经身陨。
“什么?寒溪是帝迟的一缕精魂?”霖泽真仙精神遭受重创,找到沉入海里的鲸骨扇,老泪纵横,“溪儿,为师无能,没法救你……”
遇锦怀和秦雨站在霖泽真仙身后,看着他手里的鲸骨扇,久久不语。
……
在赤烬的提醒下,胤淮将沧海移回原处,露出了下方的鲛岳仙宗。
负伤的修者被凌墟从鼎内放出,如今九重天不再威胁他们,能够行动的修者带上同门一齐回到自己的宗门,伤势严重的暂时留在鲛岳仙宗养伤。
宗内,霖泽真仙勉力强撑主持大局,师兄弟三人跟随在侧,劝师父回去休息,霖泽真仙摆摆手拒绝了。
若是有些事做,他还可暂时不去想他最寄予厚望、从幼时起就入宗的大弟子。
半日时间转瞬过去,日暮西沉。
遇锦怀和秦雨终于有时间和沈忘州单独说话€€€€说是单独,胤淮还是在的。
夜风卷起脚边的落叶,发出嚓嚓的声音。
沈忘州下意识摸了摸眉心,看着面前一张张关心的脸,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终究还是将遇锦怀和秦雨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师兄”。
胤淮看出了他的情绪,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攥住他的,漂亮的眸子温柔含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在怕什么呢?我的小忘州”。
沈忘州呼出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在遇锦怀喊他“小师弟”时,沉声道:“我不是‘沈忘州’,原来的‘沈忘州’已经陨在了秘境,我只是异界的一个孤魂野鬼,意外进入了这具身体。”
遇锦怀愣了下,刚要开口,秦雨已经率先道:“我们早就知道。”
这次换沈忘州愣住了,他松开胤淮的手,上前几步看着他们:“早就知道了?那是……什么时候?”
“最开始的时候。”
遇锦怀温和地看着他,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清润的眼睛里是全然的包容:“你和忘州完全不一样,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我日日照料你,那些不经意的小习惯,怎么会属于同一个人呢。”
“那你€€€€”如何做到把他当成原主一样对待的?
“秘境九死一生,我和阿雨错过了拦住忘州的机会,是我们的错。但你只是意外进入了忘州的身体,你有什么错?”
遇锦怀弯着眼,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