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皇帝神色威严,回眸看着陆则,一锤定音道:“既如此,那便任你为鸿胪寺丞,待西秦使臣来京,协助鸿胪寺,完成接待事宜,陆卿,你可有异?”
鸿胪寺丞,从六品上,比他如今的翰林编修还要高上一些,陆则自是没异议。他拱手而立,一字一顿道:“臣遵旨!”
此事既已定,陆则等人便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诸位大臣纷纷告退,唯有卫晏被皇帝留了下来。
等人都消失在殿外,皇帝才朝他扔了个纸团,笑骂道:“还看,人都没影了!”
此时的皇帝,不同于方才的沉稳威仪,还带了几分年轻人独有的意气与促狭。
卫晏偏头躲过,回过头道:“皇上既知道,还留臣在这里作甚?”
皇帝简直要笑了:“卫临安啊卫临安,朕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自那陆则进来,你目光可有落在别人身上分毫?”
卫晏一脸淡定:“那是臣的夫君,臣不看他,还能看谁?”
“你真是够了!”皇帝摇了摇头,轻哂道:“早知你喜欢这样的,当初朕何苦费尽心思,同皇后两个人熬着夜替你筛选京中男儿,还没一个你能看得上的?”
“谁能想到,你成婚之后竟成了这般模样。”
卫晏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皇上若不是时刻刻把皇后娘娘挂在嘴边,这话您说来还能有几分可信。”
皇帝顿时笑骂了一句:“罢了,罢了。以往总觉得这陆则是个虚有其表的,现下看来,倒也有几分真才实学。”皇帝调整了下姿势,不再复之前的威仪重重,反而带了几分不羁:“你眼光倒是不错,替朕发现了这么个人才。”
卫晏微微欠身,虚假的恭维道:“也有陛下一份功劳,还要多谢陛下赐婚呢。”
他说:“陛下若无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看了眼外面,道:“天色尚早,你这般着急忙慌做什么?”
卫晏悠闲道:“翰林院就要下衙,臣闲人一个,无所事事,自然是赶紧回去陪夫君用晚膳了。”
每日忙到没时间陪皇后用晚膳的皇帝随手就是一个茶杯丢了过去,气恼道:“你给朕滚一边去。”
卫晏躬身:“臣这就滚。”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捏着鼻子,又好气又好笑。
第64章
西秦来使入京在即, 鸿胪寺上下忙碌。陆则再也不复在翰林院的清闲日子,每日早早便要过去,晚上回来也很晚。
只是尽管如此, 每日的晨练他也没有断过。孙副将等人见此, 对他的认可又加深了许多。
鸿胪寺上下知道他的身份,自是不敢有所欺瞒,长官对他也是客气, 工作虽忙碌了许多, 但也还算顺心。
半月后,西秦使者抵京, 鸿胪寺上下同南平郡王一道出城门迎接。
萧凌瑞骑着高头骏马, 见陆则在马上稳稳当当的模样, 眉梢轻扬,说的话却不怎么好听:“我还以为就你这身子,骑个马是难为你了, 现下看来,你倒还有几分本事。”
陆则略略一笑:“承蒙王爷夸赞, 都是侯爷教得好。”
孤家寡人萧凌瑞一噎,翻了个白眼, 顿时无话可说。
陆则闲闲地看向城外, 倒是也没撒谎。
这段时日两人谨遵太医教诲, 修身养性,每日晨起便一同去晨练。一次休沐卫晏问他会不会骑马, 陆则自然是会的, 但是原身家境贫寒, 能考上进士已是倾家荡产的结果, 又哪来的余钱去买马?便说了不会。
卫晏又问他想不想骑马, 陆则自然点头。两人便去侯府牵了匹马,共乘一骑。卫晏耐心教导,陆则却仗着不会占了不少便宜,到最后卫晏羞愤欲加,明白了他打的算盘,自是气恼。
陆则哄了好一会才哄回来。
除却南平郡王和鸿胪寺一行人,身后还站着一列军队,在城门口站着,威严肃穆,来往的百姓都不觉屏气凝神,不敢高声。
又等了许久,萧凌瑞有些不耐烦:“西秦的人是在学乌龟爬嘛?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到?”
鸿胪寺卿耐着性子道:“王爷莫急,许是路上耽搁了,想来也快了。”
萧凌瑞扯了扯马缰,听着马儿烦躁地动了动,道:“最好是。”
话音落下没过片刻,就听远处沙烟滚滚,随后便是一阵混杂的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这动静,来者何人,已然明显。
萧凌瑞哼了一声:“果然还是得催催。”
鸿胪寺卿没再关注他,而是同身边的人交代了一番,示意各方做好准备。
马蹄轰鸣,由远及近,沙尘滚滚也甚是喧嚣,到城门前也没丝毫缓下来的样子。
萧凌瑞眉头紧皱,心下不愉。
远处的情况清晰可见,只见为首的几头高头大马膘肥体壮,踏地有声,以迅雷之势轰鸣而来,直至城门前,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萧凌瑞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陆则的目光落在了那为首的青年身上。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一张脸上布满了浓密的胡子,眼神阴鸷,看起来就不好招惹。
马儿飞速便驶到门前,只听吁的一声,马儿前蹄高高抬起,重重落地。
大周这边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这一时间,后面的人也陆续追了上来,为首的青年男子高昂着头,倨傲地看了一圈,颔首道:“在下西秦五王子耶律齐,率西秦使臣来此,诸位便是前来迎接的?”
大周这边一时没出声。
按理来说,战败之国前来,不说态度恭谨,最起码也该下马问好,这耶律齐却高居马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委实嚣张了些。
鸿胪寺卿上前一步:“正是。”
耶律齐笑了笑:“怎么没见卫晏?”
鸿胪寺卿眼眸微敛,沉静道:“魏北侯身居高位,诸事缠身,无法前来。且接待外使一事,是我鸿胪寺的责任,也无需魏北侯出面。”
耶律齐脸色沉了沉,哼道:“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鸿胪寺卿尚未说话,便听一旁的萧凌瑞冷声道:“那五王子觉得,本王可够资格来迎接你?”
耶律齐面色一变,看向萧凌瑞,眸色闪烁。
沙场无言,将士亲临大多身着铠甲,耶律齐不认识这张脸,却记得这个声音。他扯了扯唇,阴阴笑着:“能得南平郡王亲迎,自是没什么不够格的。”
他扫视一圈,又道:“我听说卫晏已经成婚?他不在,他的夫君可在此?”
他这话一出,萧凌瑞眉头微皱,陆则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控着马上前一步,朗声道:“正是在下,不知五王子有何贵干?”
耶律齐上下打量他一眼,目露讥讽:“就你?”
“比我草原上刚下的羊崽子还嫩,卫晏能看上你?”
陆则拱手道:“千真万确之事,自然不敢欺瞒五王子。王子若不信,问问诸位便是。”
耶律齐冷哼一声:“本还敬那卫晏是个雄鹰一般的人物,却没料到他竟然是个哥儿,还找了你这么个人。”
陆则眸色微沉。
耶律齐扯着缰绳转了转,目光落在陆则脸上,轻蔑道:“怎么,你不服?那你可愿同我策马比试一番,你若赢了,方才的话,本王子便当没说。”
陆则面上笑意不变:“京城之内,禁止策马疾行。五王子此言,恕在下不能奉陪。”
耶律齐眸子眯了眯:“那本王子若执意要策马进去呢?”
陆则面色沉静:“凡是有例外,若有危急情况,倒也不必遵循这些规矩。只是不知五王子策马进城,是急着入朝拜见我大周皇帝,亦或是西秦出了什么事……”
他顿了顿,笑意温然:“西秦既已降周,便是双方友好,贵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大周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萧凌瑞在一旁,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耶律齐却是怒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同我说这种话?”
陆则道:“在下不才,忝为鸿胪寺丞,代表大周前来接待五王子。就如五王子来贡,代表西秦一般。”他看了耶律齐一眼:“京城禁策马狂奔,是我大周的规矩,五王子却要打破这规矩,究竟是王子本人的意思,还是……西秦的意思?”
耶律齐面色微变,他身边跟着的一位中年男人此刻终于发话:“大人莫怪,王子性情直率,并无恶意,还请大人不要多想。”
陆则微微一笑:“呼延大人言重。本官也觉得西秦远道而来,自然是有诚心的。”他看着耶律齐,友善道:“王子若是不愿骑马,我们还准备了马车或是轿子,全凭王子喜好。”
耶律齐脸色难看,却迫于身边的人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不必,本王子骑马便好。”
“还不带路?”
陆则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鸿胪寺卿微微颔首,一行人这才转身回程。
耶律齐脸色始终难看,看向陆则的目光恨不得吃了他,连带着身下的马儿都略显急躁。
陆则看了那匹马一眼,没多说什么,却没想到在经过一个客栈的时候,那匹马忽地前蹄一软,猛然跌地不起,耶律齐一时不备,险些摔下马,整个人都紧紧扑在了马背上,姿态狼狈。
他本就在气头上,此刻更是点燃了怒火,脸色扭曲正欲说什么,萧凌瑞先幸灾乐祸地开口了:“王子殿下,实不相瞒,我老早就看你这马性情不好,实在暴躁。长久骑行,难免遭殃。”
他高居马上,看着耶律齐啧啧道:“瞧瞧王子现在,这匹马着实可恨。”
耶律齐本想说分明是有人拿东西打到了他的马蹄上,他的马才会忽然失控,但他环视一周却没找到线索,只能咬牙忍气吞声道:“不劳王爷费心,这匹马跟了我许久,鲜少出差错,却不知为何,今日出了这等事。”
他恨恨地看着萧凌瑞,分明是把账记在了他的头上。萧凌瑞毫不在意,摇头晃脑道:“许是异国他乡,水土不服。”萧凌瑞笑眯眯地道:“无妨,多养两天就好了。”
“实在不行,本王府中也有几匹良驹,送与王子一匹,也无大碍。”
马儿已经站直了身子,耶律齐眼中几欲冒火,一字一句道:“就不劳烦王爷了。”
一行人再次启程,萧凌瑞面上笑意深深,显然很是愉悦。陆则看了他一眼,又若有若无地将目光落在了道路一旁的酒楼上,见二楼窗户处隐约露出的半张侧脸,眸中笑意渐深。
外国使臣入京,鸿胪寺专门有地方安置,名为典客馆。
到了地方之后,耶律齐看着朴素的大门,眉头紧皱:“你们给我们安排的住处,就是这种地方?”
鸿胪寺卿面色不变:“回王子的话,鸿胪寺下设典客馆,专为招待外国使臣。”
耶律齐道:“就这么个破地方,你在寒碜谁呢?”
鸿胪寺卿道:“王子言重了。大周素来一视同仁,周围友邦不论哪国使臣,皆是在此处下榻。”
耶律齐脸色难看,到了大周之后基本上没一件顺心事,他一抽马鞭,道:“本王子不住。”
鸿胪寺卿笑意依旧:“王子随意。王子若是愿意住在客栈,我们也无异议,只是客栈鱼龙混杂,恐于王子人身安危无益。”
耶律齐神色微动。
陆则在一旁笑着补充道:“或者王子若是花费银钱另置一处宅院安置,我们也并不反对。”
耶律齐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置便置,这破地方,本王子是待不下去。”
陆则笑眯眯的,转头对身旁的鸿胪寺卿开口道:“大人,下官以为,此行回去面见圣上,须得同陛下提一提催催西秦战争赔款之事。五王子如此手笔,想来西秦也不缺银两,之前所谓国库空虚的话,也只是推托之词。”
耶律齐动作一顿,听着陆则悠悠道:“如此,也不知西秦王是作何想,莫不是……故意拖欠赔偿?”
身边的大臣扯了扯耶律齐的衣角,目露警告。耶律齐紧咬牙关,回身道:“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