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和卫晏相视一眼,皆是目光含笑。
武器造成,陆则是首功。皇帝要论功行赏,欲给他进官,陆则却婉言推辞,只说自己只喜欢研究那些武器,倘若真的身居高位,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陛下若要赏,便请皇帝多赏些银钱。
皇帝闻言,心中虽说讶异,但细想便也明白,没再强求什么,而是如了他的意,将赏赐全都换成了珍稀的金银珠宝,堆满了侯府的一个库房。
彼时陆则牵着卫晏的手道:“瞧,为夫也是能养家糊口的了。”
卫晏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着说:“是,夫君最是厉害。”
花落花又开,春去春又来,两年时间悄然而逝,翰林院散馆考试也已经结束,皇帝循意愿,将人正式安排到了工部,任他为工部郎中,正五品官职。
实际上这两年陆则屡出成果,小到有利于农田开垦灌溉的农具、中到加快稻谷小麦剥壳的器械,大到各式各样的军器,每一项列出来都足以让他升官,而不是让他一直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着。但陆则说是不要求官名就当真不求,皇帝屡次要给他升官,他却每每拒绝,顶多多讨些赏赐。这一次升至郎中,还是工部正好有人缺了下来,皇帝觉得再不给他升官就说不过去了,硬塞给他的。
这两年的时间里,大周境内总体还算和平,西秦五王子顺利即位,与大周签下了百年互不侵扰的协约。边关互市也逐渐走上正轨,边疆的百姓也终于不必提心吊胆,能慢慢过上好日子。此外,大周之内虽说偶有动荡,例如干旱水患,也都是有惊无险地解决,再加上有个明君,整个国家都是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
但天子耳目不能达四方,纵是明君之下,亦是难逃贪污腐败。
京城三百里之外,颍州一处山匪为患,打劫过往百姓,最后竟然动到了官商的头上,皇帝勃然大怒,命卫晏带兵清缴。
陆则起初并未在意,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结果卫晏此去,却查出那些匪人之所以沦为贼寇另有缘故。他几经调查,竟发现当地知州剥削百姓草芥人命,与当地豪强暗地勾结,收受贿赂,致使百姓贫无立锥之地,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次之所以忍无可忍沦为山匪,也是因为前些日子大旱,百姓庄稼都枯死。朝廷虽派了赈济粮,但却被那知州贪墨了有半数之多。不仅如此,他还加重税收,层层剥削,百姓实在活不下去,这才不得已落草为寇。
此事一出,皇帝震怒,命卫晏查明真相,再行归来。
前前后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那颍州知州贪墨的证据就已确凿,卫晏身负皇命,当场将那狗官斩于刀下,留下身边的副手处理后事,他先行回京复命。
已经是月上中天,夜色浓厚,陆则躺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却睡得并不踏实。
直到耳边忽有细小的动静响起,似有人伸出手指想要碰他,陆则攥住他的手一用力,翻身一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卫晏明显惊讶:“你还没睡?”
他面容带着长途跋涉的疲乏,身上还有些淡淡的血腥味,陆则动了动鼻子,声音微沉:“受伤了?”
卫晏摇了摇头:“没,是杀人时不小心沾上的。”
陆则这才放下了心,翻了个身,将人放到自己身上,问:“怎么那么急着赶回来?”
卫晏抿了抿唇,小声道:“想你了。”
陆则看着他,抬起头就想过去亲他,卫晏却捂住他的嘴,一双眼亮亮的,摇头道:“别,身上脏。”
陆则哑声开口:“我不嫌弃。”
卫晏却还是拒绝:“我嫌脏,难闻死了。”
身上沾满了灰尘,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卫晏闻着只觉得难受。
他点了点他的鼻子,说:“等我洗漱完。”
他说着,起身去点了蜡烛。陆则半直起身子,看着他往净房后面走去,眸中温和,拿过床边的一本书慢慢读了起来。
一开始两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卫晏说着自己在颍州的所作所为,陆则不时附和。直到后面卫晏的声音渐渐消失,陆则喊了他两声,却没回应,这才觉得不对,起身过去,却见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浴桶边上睡着了。
陆则一顿,随即又是无奈,将人从浴桶里捞出来,裹上布巾,放到床上,为他细细擦拭着身上的水痕。
中途卫晏醒了片刻,半睁着眼,困倦出声道:“我怎么睡着了……”
陆则无奈道:“我还想问你呢。这是几日没睡了,何苦这么急着赶回来?”
“没。”卫晏钻进他怀里,脸贴在他小腹上,声音模模糊糊的:“我睡了有几个时辰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犯困……”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陆则垂眸一看,他已然又陷入了熟睡。
他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将人安置好,盖好被子,这才拥着他,无比安稳地睡去。
!
第71章
翌日一早, 卫晏进宫向皇帝禀明剿匪之事。进入御书房之后,却见御案旁,年仅三岁的皇长子端坐一旁, 小脸严肃, 一举一动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规矩,远远看去,倒是与上首的皇帝陛下如出一辙。
卫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皇帝见状搁下笔, 忍不住笑道:“如今朝中太平,你也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 省得每次进宫都巴巴地盯着朕的佑儿看。”
卫晏收回目光, 道:“孩子又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臣倒是不急,随缘便是。”
他的身子经了一年半的调养,如今也好的差不多。自半年前开始陆则就没再吃药, 一开始卫晏还有些紧张,但随着几个月没有消息, 他也放松下来。左右现在有陆则陪着,对于孩子这件事, 他也抱着一种随缘的心态。
皇帝笑了笑:“你不急, 陆循之也不急?朕记得他是家中独子吧?”
卫晏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没再回话,只是把颍州一应事宜禀报而出。
皇帝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一旁的皇长子认真听着, 时不时歪着脑袋, 似乎是尚不理解他们说的话。
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 眸中含笑, 原本的怒火也熄灭了几分。
事情禀报完毕,卫晏便要告退。皇帝问了句时间,发现已经到了午膳的点,便让皇长子同卫晏一同离去,先去皇后宫中用膳。
皇长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才同卫晏一同离开御书房。
二人的方向并不一致,卫晏半弯下身子同他告别:“小殿下,臣这便出宫了,殿下路上当心。”
皇长子微微颔首,小脸玉雪白净,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偏偏又端着一股规矩的作态,让人看起来只觉得可爱:“卫大人路上也要当心。”
卫晏神色微软,只想着若是以后他和陆则的孩子,会不会也会如他这般可爱?
回去的路上,他轻抚着小腹,心想什么时候他这里也能有个孩子?
……
回府之后,未过多久,陆则便下职回来了。下人准备了丰富的晚膳,卫晏却只是随便地吃了几筷子,觉得没什么胃口。
夏日炎热,没胃口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昨日奔波,卫晏也未曾放在心上。
洗漱过后,两人趴在床榻上,许久未见本应该干柴烈火,卫晏却一直懒洋洋地靠在陆则腿上,两只手摆弄着他的手指,玩着玩着,眼睛就不受控制地慢慢阖上。
陆则一扬眉:“困了?”
卫晏调整了下姿势,闷声哼了两声:“许是昨天还没休息好……”
陆则把书放到一旁,将人安置好,问道:“那明日便不去给母亲请安了?”
这两年陆母独居在陆府,陆则和卫晏大多数时候则是住在侯府中,除却每月十五三十会一同去给她请个安,平常时候便是回去也是陆则一人回去,鲜少带着卫晏。
卫晏摇了摇头,迷迷糊糊道:“不了……”
一个月就那么两次,要是再不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又往上窜了窜,双手环抱住陆则的腰,嗡声道:“我早些睡便好了。”
他说着,话音渐渐落下,这就沉沉睡了过去。
陆则看着他的睡颜,又看了眼自己被他惹出来的火,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舒坦了,可怜陆则还得受着煎熬。
半夜才算入眠。
翌日一早,两人便起了,乘着马车一同前往陆府。
陆母照旧备好了早膳等着他们。
陆则看了眼摆满了琳琅满目食物的桌面,并未说什么。
陆母这两年习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穿衣要织金描银的,用膳更是奢侈无比,明明只有她一个人,每次用膳最少也得有八道菜。
陆则也不想跟她见识,只要她老实不再作妖,好吃好喝地供着罢了,他这些年得的赏赐也不是养不起。
当然,这些陆母是不知道,她还是一直以为自己花的都是卫晏的银子。
二人同陆母见过礼,便一同坐下来用膳。
膳食是一如既往的丰富,各式各样的菜色点心在一起,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卫晏伸手挟了两筷子,却不知为何,丝毫没食欲不说,还隐隐有些反胃。只离他较远的一盘青菜,还勉强能下咽。
陆则注意到他的动作,命人将那盘青菜挪近了一些,卫晏的神色这才稍缓了下来。
一旁的陆母看着,眸光动了动,却是默不作声。
陆则看了她一眼,眸子微敛。
这就有些奇怪了。
以往陆母不知该如何同卫晏相处,大多都是同陆则说话,问问他的近况关心他的身子,倒也像是个慈母。但今日自打进门,老太太说的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明显是有心事。
陆则问了一句:“母亲可是有话要说?”
陆母的动作动了动,看了看卫晏,又看了看陆则,随即笑了笑,慢慢道:“为娘是想……你们二人成婚也有两年的光景了吧?”
卫晏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她。陆则道:“是,母亲想说什么?”
陆母垂下眸子,慢慢道:“成婚已有两年,则儿膝下却还未有一儿半女……”
陆则闻言眸中微凉,道:“母亲,儿子还小,并不急于子嗣。”
“如何不急?”陆母瞪了他一眼:“你如今都二十五了!你表兄也就比你大两岁,现在都有三子二女了,还有一个哥儿!你是陆家唯一的血脉,传宗接代本就是极要紧之事,如何能不急?”
陆则道:“儿子与侯爷成婚不过两载,时日尚早,如何能急?”
陆母却是哼了一声:“旁的人家莫说成婚两载,就是成婚半年没有好消息,外人也该是闲言碎语不断了。我当初嫁给你爹,第三个月就有了你!”
卫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只觉得心中有些憋闷。
她又看了卫晏一眼,似有所指地低声道:“再者,我也打听了,就这京城大户人家,若是谁家正妻正夫进门两年还未有身孕,也早早地就张罗着给夫君纳妾了……则儿是家中独子,百年之后若没个香火,我怎么跟你爹、跟陆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她的声音渐小,卫晏却是听出意思来了,眼眸微沉,道:“老夫人不妨直说,是想要如何?”
陆母一时有些心虚,随后又挺直腰板道:“为娘的意思就是侯爷既然忙于公务,不妨、不妨给则儿纳个妾,好早日为陆家诞下个子嗣。当然,此事无需侯爷忧心,只消让人住在我这儿,绝不会碍了侯爷的眼。以后生下子嗣,侯爷若是有意,便亲自教养,若是无意,让为娘教养也好……”
陆则眉头紧皱,正欲说什么,却听卫晏冷冷一声:“纳妾?”
卫晏深吸一口气,他本就不舒坦,闻言更是心里一阵恶心,火气止不住地往上涌。他将筷子往桌上一扔,目光冷锐:“行啊。母亲尽可试试,看看有谁敢来为妾,来一个我杀一个,左右外面都说我杀孽过多,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的。”
陆母气急:“你!”
她气得胸膛快速起伏,颤抖着手指着他道:“你一个哥儿家……本该大度,为夫君纳妾本就是应当的!如今你进门进门两年,未诞下一儿半女,我不过说两句,你还不服气了不成?”
“则儿是我陆家独子,若是你一辈子生不出孩子,莫非是要我陆家绝后?即便你是侯爷也没这样的理啊!”
卫晏平时懒得跟她计较,这一刻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一股子火涌了上来,起身踹了桌子一脚,陆母惊呼一声,被吓坏得头上的金银首饰四处乱晃,慌道:“你、你这是做什么?你莫不是还想动手不成?造孽了造孽了,这是想动手打婆婆吗?”
“则儿啊,我的儿啊,为娘怎么那么苦的命,呜呜呜……”
卫晏看着她躲在陆则身后惺惺作态,心里的火一股接一股。他扯了扯领口,只觉心里憋闷,冷声道:“纳妾?也不是不行,我这便找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哥儿进门。只不过府中地方小,怕是容不下那么些人。只得辛苦老夫人搬出去,另觅去处了。哦对,还有一应花销,烦请老夫人莫要再动用侯府银钱。毕竟也没听说过,谁家夫君纳妾,还要花夫郎的银钱的。”
“管家。”他扬声唤了一句,管家立刻应声:“诶,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