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捆金绳, 眸色幽深。
思绪变得悠远。
他恍惚间还能看到过道上红色的身影。
€€€€
女人, 是他的母亲。
她是个很爱美的人, 经常穿着红色的裙子,红色很衬她,把她衬得肤如凝脂。
但是此刻,她的表情不像是正常的母亲那样或温和或严厉,而是空洞而麻木的。
“你们都想要离开我吗?”
女人神经质地抱着他,掐着他的脖子,直到他无法呼吸,开始发出“嗬嗬”的声音,脸色也开始出离的苍白。
小小的孩子几乎悬空,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总是这样,先狠狠地责打他,再抱着他哭,说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也爱你。
周而复始。
他是在那周而复始的每一刻中明白的。
爱不是无条件的,任何的给予都有对等的附加项。
即使是父母。
其实他并不责怪任何人,冤有头债有主,越到这个时候他越是冷静,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把自己抽离出来看。
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那个男人。
他的“父亲”。
女人和男人的相识缘于一场赛马宴,她一个富家小姐,天真、不谙世事。她生于单亲家庭,被沉稳的父亲保护得很好,在赛马宴上对一个法国男人一见钟情了。
她无法扛住男人的攻势,两人很快就陷入了热恋。可惜好景不长,女人家里强势反对了这段异国恋情。
于是女人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跟男人私奔。
她把所有能变卖的财物都带走了,在市郊购置了一处小房产。那房子并不大,但是对她而言,有这样一处小宅子就已经很足够了。
可惜她自己没想到,她一踏足这里就是十几年。
在一段虚弱地维持着的热恋以后,女人分娩了,是一个儿子,他出生了。他每一处都像是女人,除了那双神似男人眼睛。
她在这时才知道,男人在法国已经有过一次婚姻了,并且孕育有一个女儿,前妻已经离世。
沉没成本使然,她无法接受一个失败的婚姻,€€€€尤其那还是她自己的选择。
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那个女儿。
他也因此有了一个姐姐。
男人是个惯犯,搜刮完她的钱财后就跑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女人却一直在这里等他,她不是迈不出去,而是画地为牢,既又扭曲地期待着男人的回来。
很快她又知道了,自己的父亲由于先天性疾病的缘故,被男人的事气病倒以后,很快就撒手人寰。
豺狼虎豹一拥而上,靠着一张颠倒黑白之舌分走一笔又一笔巨额的财产。她什么都分不到,反而背上了一大笔债。
一夜之间,她一无所有。
她也不敢轻易离开,怕被债主找到。
因此她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
他很同情她心疼她,可是又很恨她。
每一天的精神内耗让他痛苦,但是他挣脱不开这个绝望的牢笼。
有一天,女人带回来一个笼子,里面有一只青色的鸟儿。它的羽毛散发着翠绿的光,光滑漂亮,连一点多余的细绒也没有。
女人望着鸟,表情麻木,“它为什么不是金色的呢?”
他看向女人,女人却没有回望他,而是神经质地笑了笑,“不,既然呆在笼子里,那它就已经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金丝雀了。”
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明明是翠绿色的鸟,母亲却说它是金色的呢。
它的脚被金色的细线捆住了,这让它只能蹦跳,却无法再飞翔。
难道是因为它被扎上了金线的缘故吗
他不知道母亲那句话那是在感叹别人,还是在感叹她自己。
“没关系的母亲。”他走过去,抱住女人。
女人就着他小小的怀抱哭了起来,是哀声痛哭。他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已经失去知觉了,女人还在哭泣。
翠绿的鸟儿走了,被他放走的。
他把鸟笼打开,再解开了脚上的金线,让它在他的手心里挣扎着。
很可惜,因为长时间的束缚,鸟儿已经不会飞了,它是一蹦一跳地离开的。
他不知道他是在怜悯谁,是不希望这只鸟一直呆在这里,还是在怜悯以鸟自比的女人。
是不愿意鸟儿被困住。
还是希望借由鸟儿的自由,让她也能有一丝慰藉。
但是女人回来以后看到鸟儿飞走了,表情没有任何欣慰。她的表情还是麻木的,那是一种被命运驯服的麻木。
唯独变的是那里面燃起了一丝火焰,不是希望,而是愠怒。
“你把那只鸟放走了?”
女人声音低沉,但是柏应洲看到,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点了点头,显露出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怯意。
女人三步两步走上前来,狠狠地卡住他的脖子,高喊道:“你为什么要把他放走?你明明知道……你明明就知道那是妈妈唯一的寄托了!!”
女人不管不顾地喊叫着,她一边喊着一边落下眼泪,眼眶都变得通红,估计是又想到了她经历的那些事。
她的声音可真尖啊,像是一把刀子插进他的心里,把里面搅弄地血肉模糊,又毫不留情地抽出去,留下无法愈合的痕迹。
“对不起母亲。”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不知不觉中,湿湿的东西划过下眼睑,从下颌坠落。
女人一如既往的,在一阵狂怒以后又开始忏悔,抱着他哭泣。
他也觉得麻木了,像是女人眼底的那丝麻木一样。
被她没有温度的拥抱着,他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鸟笼。
他明白了。
他彻底失败了。
他并不能,也并没有放生任何一只鸟。
女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是那种正常对于一般标准而言是否是正常,他已经无法辨别了。
她又变得开心了起来,她换上花裙子,跳跃着过来,“妈妈不会再骂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不能否认他是开心的。
他的眼里重新燃气希望的光芒,嘴角也挂上了久违的笑容,“母亲……”
他迟疑着道,像是任何一个孩子呼唤母亲。
“但是,你不能像是你爸爸一样离开我的身边。”
女人说起这话来,语气又开始变得低沉且平静。
看到那双神似男人的眼睛,女人终于受不了了。
她拿起绳子,那绳子是金色的,她熟练地在手里缠绕着,微笑地看向他,把他的双脚绑住。
“洲洲,你不会离开妈妈的对不对。”女人的声音轻柔且幽怨,像是无法挣脱开的牢笼。
他眼底的光芒慢慢消散了。
女人绑完以后,表情变得病态的愉悦,“这样就好了。”
他望向女人,见她的眼睛里带上了一点高兴,但是眼底还是一尘不变的麻木。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是他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在这种情景下,他还能说什么。
女人把握着金色的粗绳,一边在他的脚踝缠绕,一边说:“这种结叫做手.铐结,你自己是没法挣脱开的。”
便说着,她的表情染上了鲜有的开心,和歇斯底里的疯狂。
€€€€笼子里没有鸟了,他去置换了那只鸟。
女人还拿来了很多信封,她把各式各样的信纸垒在桌面上。
他疑惑地看向女人,女人哼着歌道:“这是给你爸爸写的信。”
他还哪里有什么父亲。
那个男人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他决绝地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也没有任何痕迹。
这些信怎么可能寄得出去?
但是女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就像是一根绷直了的线,轻轻一扯便会分崩离析。
他抿了抿唇,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拿起笔,开始在上面写字。
但是他才写下两笔,就被女人制止了,女人不满地把信纸抽出来看。
声音平铺直叙,“你写中文,你爸爸怎么看得懂?”
这一句话就让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无药可救,无法挽回了。
女人不懂法文,他跟男人是用英语交流的,但是他在男人的耳濡目染和教导下略懂一些。
他把信纸折起来扔掉,重新铺展了一张新的。
在上面写上法文。
女人一边陈述意思,他一边试着翻译。
虽然意思表达得很拙劣,但是女人很满意。
“没关系,这样才更真挚,你可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不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