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大概是太长时间没喝过水,晏秋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卡住,嗓子仿佛被粗粝的砂纸狠狠磨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意。
秦暮见状,起身接了杯热水递给他。
晏秋看了他一眼,犹豫着伸手接过。
喝了几口热水,嗓子里那股沙哑才终于感觉好了一点,等他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这里确实是医院病房,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睡着之前明明在自己的房间里。
秦暮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贴心地解释道:“你在家里昏过去了,被打扫房间的阿姨发现,然后叫了救护车把你送到了医院。”
“哦。”晏秋喝了口水,慢吞吞地回道。
他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没想到竟然会昏过去。
“你就不想问问别的?”秦暮看着他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爽。
然而晏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般把杯中的水慢慢喝完,然后把纸杯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没什么想问的。”
话音刚落,就见秦暮一副吃瘪的模样。
晏秋见状有些想笑,但那笑意只堪堪维持了一瞬后就像岸边的石子落入湖面,激起片刻的涟漪后就重回平静。
只余乏然。
其实有什么好问的,他应该昏迷了不短的时间,但醒来之后身边只有秦暮而没有傅家的人。
这就说明傅霜迟还没找到。
不然的话,最少也会有陆软陪在他身边。
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关心他,只是面上的关系总要维持。
而秦暮还在这里就说明游戏还没结束。
不用他开口,秦暮自然也会说明他们到底还想干什么?
“你倒是沉得住气。”秦暮看着他说道。
晏秋靠在枕头上,眉目淡淡,好看的鹿眼微微垂着,似乎有些厌烦。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暮没说话,只是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有些好奇地将他从上看到下。
“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死心?”
“死心?”
“晏秋,一年了,你还看不清吗?你根本融不进这个家?霜迟是他们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你争不过他。”
晏秋闻言沉默了下来,这是事实,确实无法辩驳。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所以他们这么费心设计,只是想让他离开吗?
不过也是,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可值得傅霜迟费心。
父母的宠爱,傅家的地位,他已经全都有了。
只是……
晏秋抬头看向秦暮,“你呢?”
“我?”秦暮眉头微挑,似乎有些不解。
“你这么费心帮他,又是为了什么?”
秦暮笑了一下,“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似乎觉得没必要和他说明。
晏秋见状也没有再问,病房内重新沉默了下来。
晏秋看着不远处的墙面,明明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却看得入了神。
等晏秋回过神时病房已经没了人,秦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明明才刚醒不久,他却又重新感受到了一阵困意。
然而还没躺下,胃又突然疼了起来。
晏秋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吃饭,胃里空荡荡的,却又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撑得很满。
因此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吃,所以只是重新躺下,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手掌紧紧按住疼痛的地方,希望能和以前一样熬过去。
然而还没过多久,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年轻的大夫走了进来。
“晏秋是吧。”大夫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哀然。
他先是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看着旁边空了的椅子问道:“你的家人呢?”
晏秋强忍着疼痛坐起身来,懒得解释,只挤出一个笑敷衍道:“他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大夫闻言似乎有些为难。
晏秋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问道:“大夫,是有什么事儿吗?您可以直接跟我说。”
大夫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缓缓说道:“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情况有些严重,所以我们给你做了一些检查。”
晏秋看着他的神色,大致猜到了什么,“是情况不太好吗?”
医生闻言,慢慢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胃癌……晚期。”
很奇怪,晏秋停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里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甚至隐隐有一种尘埃落定落定之感,仿佛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医生在医院里看见过太多惊慌失措,歇斯底里,哭泣哀求,头一次面对这么冷静的病人,反而有些不适应。
“要通知你的其他家人吗?”医生斟酌着问道。
“不用了。”晏秋摇了摇头,因为疼痛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一字一句强撑着说道:“我没有家人。”
大夫一听,面上更加不落忍,眼前的少年实在太过瘦弱,哪怕给他拿的是最小号的病号服,他穿在身上还是空荡荡的。
如果不是病历上的年纪,医生真的很难相信他已经二十一岁。
明明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
年纪轻轻得了癌症已经足够凄惨,没想到家庭又是这样的情况。
只能感慨一声厄运专挑苦命人。①
其实平时对于患者的关心和询问最多也只到这一步,但是大概眼前的少年太过可怜,医生不禁想多问一问。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晏秋闻言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许久才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很慢,但还是足够他听清,“医生,我胃有些疼,可以给我开些止痛药吗?”
-
晏秋出院已经是三天后,他拒绝了医生住院的提议,拎着一堆药回到了傅家。
没想到刚一进家门就看到了不久之前刚让全家人大动干戈到处寻找的傅霜迟。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绑架”过的模样,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旁边放了一堆零食。
陆软也在,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似乎正说着什么。
见他回来,似乎不能被他听见一般,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晏秋已经习惯了这样若有似无的“排斥”,自然不会过去自讨没趣,正准备回房间,没想到陆软却起身跟了过来。
“小秋。”陆软脸上难得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说着,目光落在他手中掂着的那一堆药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生病了吗?”
“感冒。”晏秋随口敷衍了一句便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明显不想再多谈。
然而没想到陆软却继续跟了上来。
“还有事吗?”晏秋把药放进柜子里,转身看着跟进来的陆软问道。
陆软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小迟回来了,这件事搞清楚了,妈妈知道不是你,那天沉泽那么对你,妈妈替他向你道歉。”
冬日的阳光总是透着一股没有生气的惨白,透过卧室内透明的玻璃窗,直直地照在靠墙的镜子上,映出同样了无生气的光。
晏秋转过身,然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他在笑。
晏秋抿了抿唇角,想要把那个笑压平,可是这么多年形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哪里那么容易改得掉。
原来在晏家他们总嫌自己晦气,因此从不允许哭,总是逼着他笑。
摔倒了要笑,挨打了要笑,吃不饱饭要笑……
因此后来晏秋几乎形成了习惯,越是难过,笑得越开心。
陆软似乎被他脸上的笑€€住,问他,“你在笑什么?
晏秋抬手按了按唇角,却发现怎么也按不下去。
“没什么,我只是……”
晏秋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他笑从回家看到傅霜迟的那一刻就知道傅霜迟赢了。
他不知道傅霜迟怎么跟他们说的,但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让大家这么兴师动众得担心一场,也不会有什么惩罚,反正傅家的人都会为他兜底。
而他在医院三天,也无人在意他的消息。
哪怕他在家昏倒,被家里的佣人送到医院。
但佣人也知道这个家根本没人在意他,所以都懒得告诉他们一声。
秦暮的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耳边。
他说得没错,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他根本融不进这个家,霜迟是他们从小疼到大的孩子。
自己永远争不过他。
“想明白了。”晏秋淡淡地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