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这次倒没有惊讶于黎郅会知道他的情况, 毕竟能准确地找到这里来, 肯定已经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
也没有太多被戳破的尴尬, 只是有些茫然, 哪怕加上上一世, 他与黎郅的交集也不算太多, 他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自己?
但也不好多问,只能勉强解释道:“是早期的,只需要内镜下手术切除手术就好,没有那么严重。”
黎郅没说什么,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问道:“傅家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吗?”
晏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一旁刚吃完早饭的大爷突然问道:“小伙子,这是你亲戚吗?”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连忙想要否认。
然而没想到黎郅却先他一步开口,“是。”
大爷一听,立刻打开了话匣,“你是来照顾他的吧,我就说毕竟是一场手术,身边怎么能没人照顾,刚才还劝他找个护工呢,现在既然有人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是吗?”黎郅沉吟片刻道:“我会照顾好他。”
这话简直让晏秋受宠若惊,于是他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病房的门被推开,穿着工作服的外卖小哥走了进来,“晏秋是哪位?您的外卖。”
晏秋:“……”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茬。
但都已经叫到他名字了,也不可能说不是他,因此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我的。”
“好的。”外卖小哥说着,走过来把外卖递给了他,“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晏秋只觉得整个病房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黎郅的目光正定定地望着他。
晏秋为了缓解尴尬,只能装模作样地看着手里的外卖,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然而黎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他手中的外卖打开,看着里面的粥和包子,缓缓开口说道:“手术前还是要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这些等出院了再吃吧。”
晏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然后就见黎郅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一个食盒和一个陶瓷内胆的保温桶。
黎郅打开保温桶,从里面倒出了一碗药膳鸡汤递给他。
因为病人的饮食需要清淡一些,所以配菜很简单,是清蒸的鱼肉和小油菜。
只是这些菜看着简单,吃到嘴里的味道却十分惊艳。
因此晏秋难得有了胃口,一顿饭多吃了些。
吃完后,见黎郅真的一副打定主意在这里照顾他的样子。
晏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身为黎家的掌门人,一定日理万机,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他这里?
“黎先生。”晏秋试图再劝一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黎郅听完扫了眼桌上已经放凉的外卖,缓缓说道:“晏秋,你的话很没有说服力。”
晏秋有些无言以对,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您为什么要照顾我?我们似乎还没有那么熟悉。”
黎郅闻言,目光在他戴着小叶紫檀佛珠的手腕上扫了一眼,眼中似有什么闪过,随即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很喜欢你还没刻完的那件作品,所以我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晏秋看着他眼中的肯定,只觉得心底似乎升起了一丝暖意,整个人都被一阵温暖包裹了起来。
每次他怀疑自己的时候,似乎都是黎郅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信心。
“谢谢您。”晏秋冲他说道,“我会好好把‘故里’刻完的。”
“故里?”
“嗯。”晏秋点了点头,“那是我从小和姑姑一起生活的地方。”
“所以那个女人是你姑姑,她抱着的小孩儿是你。”黎郅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虽然没有刻完,但是毕竟作品已初具雏形,因此晏秋对于他能认出来上面的人物并不稀奇。
“怪不得。”黎郅缓缓说道,“那件作品充满了感情,我喜欢带着感情的作品。”
说完,继续问道:“那只猫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晏秋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丢丢,前世的记忆突然袭来,他的眼前似乎闪过一只白猫的身影,但很快便离他越来越远,向远处跑去。
晏秋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有些艰难地回道:“那只猫……叫丢丢。”
黎郅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也养过一只猫,养了很多年。”
“您也喜欢猫吗?”晏秋一听,立刻问道。
黎郅看着他一脸惊喜的模样,眼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笑意,缓缓回道:“很喜欢。”
黎郅本想给他换个病房,但晏秋想到傅建庭就住在十八楼的私人病房,因此坚持不换。
黎郅倒也没有勉强,只是就这么留下来照顾起了他。
其实说是照顾,更多的只是陪伴。
毕竟晏秋真得很乖,除了吃饭和做检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需求。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手术前一天。
医生需要将病人和家属叫到一起签署手术同意书,并介绍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那些危险。
晏秋和黎郅过来的时候,医生看见他身边终于有了人,也松了一口气,对着晏秋说道:“是不是还是觉得一个人不行?”
晏秋没说话,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郅以家属的身份在他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黎郅。
晏秋在一旁看着他的字,突然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他写给自己的那封信。
上面的字体也是一样的苍劲有力,和他的人一样清瘦贵气。
签署完手术同意书后,医生便开始给他们讲述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并发症和危险。
其实并不一定真的会出现,但医生还是会在手术前把最坏的情况一一说明。
晏秋知道医生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听着听着,面色还是忍不住苍白了下去。
这些天因为黎郅在,所以晏秋一直表现得格外坚强。
他努力说服着自己其实没什么,一场手术而已。
手术的时候会打麻药,只需要睡一觉就行。
但如今听着医生说着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症状,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本能的反应。
他其实很害怕。
害怕开刀、害怕流血、害怕各种各样的仪器。
怕得不行。
“你没事吧?”医生看着他有些呆滞的眼神和失去血色的脸庞,有些担心地问道。
“其实这些很多都不会发生的,你别太担心,只是我们需要在手术前把这些都跟病人交代清楚而已。”
晏秋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我没事。”
可是话音刚落,却发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晏秋立刻将手指紧紧攥住,试图掩饰下去,“我就是……”
他想说:“我就是有点冷,不用担心。”
然而话还没说完,肩上突然一重。
晏秋抬起头来,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大衣,上面还带着残存的体温,向他输送着浅淡的暖意。
黎郅将他的手拢到大衣里,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的含义很广,既可以理解为宽慰,也可以理解为依靠。
晏秋分不清黎郅的动作是哪一种意思,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大衣带来的温度,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些能只讲给我吗?”黎郅突然对着医生问道。
医生有些犹豫,但看着晏秋的状态,也确实怕影响到他的心情,最终还是同意。
“让家属知道也是一样的……”
黎郅闻言,抬手将晏秋扶了起来,对着他说道:“你先回病房,我一会儿就回去。”
“好。”晏秋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晏秋还是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黎郅穿着一件黑色的薄衬衫,坐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手里握着笔正在记着什么,冷白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露在外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瓷器。
晏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和挺括的背影。
那一瞬间的感觉晏秋很难说清。
就好像他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勉力撑着一叶孤舟,入目之处皆是茫茫的海水看不到尽头,他每日艰难地航行,独自熬过烈日,挺过风雨。
他以为这一生便是如此漫长而无望地漂泊航行。
可是有一天醒来,他突然看见了一片陆地。
岸上绿草成荫,有树木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晏秋想,这儿应该就是世界的尽头。
黎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身看了过来,见他还站在门口,温柔地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回去。
晏秋有一瞬间竟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于是有些尴尬地拽了一下大衣的前襟将自己裹好,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向病房走去。
回到病房时,隔壁床的大爷正躺在病床上看电视,见他回来了,递给他一个苹果,问道:“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晏秋接过苹果,冲大爷道了声谢,然后坐在病床上回道:“说了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并发症。”
“唉,医生就会吓唬人,明天你就要手术了还跟你说这些,你害怕吗?”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一只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袖口处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