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你说。”
图海:“人心最是无常,何况圣心难测,三阿哥您切莫恃宠而骄,更不能以为这宠爱会长久,人最终能靠的,还是自己的本事。”
“嗯嗯!我……知道。”
看他这般乖巧的样子,又想到那些画和话本,图海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也就是白嘱咐这些,三阿哥,心中有数的。
“咳咳咳……”图海剧烈地咳嗽起来。
胤祉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给他拍背,“费……”耀色。
图海却摆摆手,“不用了,三阿哥。请帮我把家人叫进来吧。”
胤祉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红了眼眶:“……好。”
胤祉走出几步,又被叫住:“三阿哥!”
胤祉回头,看到图海咧开嘴大笑,“您说的,我会名留青史,配享太庙,是真的吗?”
“是!”胤祉答得铿锵有力。
“哈哈哈……我信了!哈哈哈哈哈!”
胤祉看他笑得肆意快活,自己心里又难过、又欣慰、又悲怆……
再次深深看了白发苍苍、眼睛无神却有光的图海一眼,胤祉才转身出去叫人了。
费耀色见他出来时神色不对,连忙提醒道:“三阿哥,您答应了皇上的,不能钻牛角尖啊。”
胤祉看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很听话的,听汗阿玛的话,一直都忍着没有哭呢。
他成长了,他今天不会像汗阿玛担心的那样,再陷入那种无助逃避的状态了。
因为,一旦……他会接汗阿玛的旨意,主持接下来的……祭葬之礼。
马佳氏的人进去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恸哭的声音,“阿玛啊€€€€”
胤祉摘下帽子,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掉了下来,扑簌簌的,像断线的珍珠。
但没过多久,胤祉就擦干了眼泪,因为诺敏领着家人出来了。
刚刚费耀色已经暗示过,接旨的香案都备好了。
众人下跪,费耀色恭敬地捧出圣旨宣读:命三阿哥按一等公例,为大学士图海主持祭葬
之礼。又赐图海家人白银三千两、鞍马等。
马佳氏众人惶恐谢恩,又悲又喜。喜的是图海是以军功封的三等公,如今死后能按一等公例祭葬,是皇上在变相地抬他的身份,之后未必没有追封。
是以,图海若是泉下有知,也当是喜不自胜的。
胤祉却有不解,既是如此,为什么不在图海死前,就封他个一等公呢?让他知道了高兴啊!
不过他搞不懂汗阿玛这些弯弯绕绕,眼前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
他和诺敏接了旨,之后便忙碌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诺敏和其他男丁在忙。
府里的东西其实早就按照图海生前的吩咐备好了,此时只是在爵位的礼制上做出高二等的调整。
也不需胤祉做什么,诺敏什么都能安排妥当,只是做什么之前,要先过问他一番罢了。
胤祉也不懂,只管点头。费耀色还往礼部跑了一趟,带回来一个礼部侍郎,更加不用他费心了。
没多久,图海身故的折子便送了出去,府里的小厮也去各家送了消息。
胤祉出神地看着所有人忙忙碌碌,举行着一场盛大的、风光的、体面的葬礼。
诺敏那眼眶已经红肿得不能看了,却忙得没时间悲痛,还得迎来送往。
女眷孩童们除了老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其他人只敢压抑地流泪,这是大家风范……
他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还想喊一喊图海,却是不能。
灵堂搭好,胤祉第一个奠了茶酒。
很快,又有其他朝廷官员前来祭奠。
诺敏很快来劝他,“三爷,天色已晚,您且回宫歇息吧!”
胤祉摇了摇头,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他不想走。
诺敏看他神色不太对,心里十分焦急,眼神求助地看向费耀色。
费耀色也很是担忧,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好换个理由:“三阿哥,您作为皇子,在这里待太久也不合适,会给马佳氏招惹麻烦。”
胤祉这才看向他,接着,又去奠了一回茶酒,才跟着费耀色离开了。
诺敏松了口气。
到了京城就不用骑马了,胤祉坐进马车里,眼神沉寂。
费耀色看着就忍不住担心,他小心问:“三阿哥,您在想什么?”
他一出声,胤祉黑如曜石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费耀色€€得慌。
胤祉:“我在……想,还要、更快!”
“什么?”费耀色没听懂,胤祉却不解释了,他很快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回到宫里,胤祉被费耀色给送到太皇太后跟前。
费耀色仍不放心,又跟苏麻喇姑说了些情况,才不放心地离开了。
“胤祉啊……”
太皇太后才开了口,胤祉就忽然半跪着扑到她怀里,抱着她的腰,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太皇太后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一下下地抚摸他的头发,“乖咯,哭了就好了,别太伤心了。”
太皇太后有些纳闷,这孩子也没跟图海见几面吧,何至于这么伤心啊?
这时,却听得胤祉断断续续的声音,说的是:“乌库、玛嬷,要……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心头一热。
第89章
太皇太后宽慰胤祉道:“乌库玛嬷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看着咱们胤祉娶妻生子的。”
胤祉:“……”
胤祉好不容易制住哭势,眼睛都被他自己给揉肿了。
太皇太后看着心疼,“图海去了,乌库玛嬷也很难过。你要听听他的故事吗?”
胤祉点点头。
太皇太后:“当初三藩乱了,京城无兵可用,察哈尔王趁机作乱,你汗阿玛来问我意见,是我让他用的图海……”
胤祉安静地听着乌库玛嬷讲图海平察哈尔的事迹,就像在听传奇一样。
在他印象中,图海总是一副老态龙钟、慈祥的样子,可乌库玛嬷的讲述里,他骁勇善战、谋略出众,更有诡计多端的一面。
讲完平察哈尔之事,又讲他平三藩、降王辅臣、立军功。
想到图海去了,太皇太后也是红了眼眶,“图海这一生也算圆满了,应当无憾。”
胤祉点点头,艰难开口,“他,这样说了。”
太皇太后揉揉他的脑袋,“你长大些就会知道了,生老病死只是寻常,就算是我,用着天底下最珍贵的药材,也……”
胤祉却忽然伸手,捂住乌库玛嬷的嘴巴,不让她说。
这个举动有些幼稚了,胤祉却不想听她说自己不好。
他暗暗下定决心,他会让乌库玛嬷不但有天底下最珍贵的药材,还会有一个天底下最最珍贵的曾孙子。
太皇太后拿下他的手,“好了,我不说,我长命百岁。你也别哭了,明日不是还要去主事?看你这眼睛,明日要是肿了可不好。”
胤祉连忙摸了摸眼睛,果然肿了。
太皇太后命人拿来冰块,亲自帮他敷了起来,又教他说:“你伤心归伤心,但不能示于人前,皇子与母族过从甚密,只会给他们惹来祸端。”
胤祉嗯了一声,又听她道:“所以你接下来几日只做做样子,早晚各去一次,再留温钰在那里便可。”
胤祉再次郑重应下,这算是他第一回接了差事,好在有乌库玛嬷指点,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度’在哪里?
等敷好了眼睛,胤祉才写字告诉乌库玛嬷:‘等吴尔衮来了,让他告诉你草原上的趣事。’
太皇太后眼前一亮,“吴尔衮要来?你们一起玩了?”
胤祉摸摸鼻子,没有多说,他现在也没心情说趣事,便等吴尔衮来了,亲自跟她说吧。
接下来几日,胤祉没再沉溺在悲伤里,他有条不紊地调整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在其中加入了‘学医’一项。
汗阿玛不一定会同意,但好在汗阿玛一直有意编书,皇宫内搜罗了无数典籍书册,其中不乏医书,他可以先自学,不懂的再去问太医。
而学武方面,他也更加主动,好像巴不得要掏空费耀色一身本事似的,令费耀色哭笑不得,总怕他基础没打好,可胤祉每每会令他意外和惊喜。
胤祉回京的第四日,圣驾回宫,康熙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又下旨让裕亲王福全代他前往马佳府,给图海祭茶酒。
片刻后,又下旨让太子和大阿哥前去。
没多久,胤祉就主动来请安了。
康熙想起自己曾经假借图海之名,与胤祉通信半年之久,心中也唏嘘不已。
看胤祉神色,他又一番唏嘘。这孩子之前不谙世事,本以为他会一直哭鼻子或者被吓到,但按费耀色回禀的密折里说,却也是个能扛事儿的小大人了。
康熙夸了他一句有担当,胤祉还对他笑了笑,只是还在图海头七内,胤祉的笑带了克制。
康熙:“……”
为何有种,孩子大了的……心酸感?
胤祉告退后,康熙心里还是颇有点不是滋味的。
明明他对另外几个皇子的期待,都是希望他们向自己小时候看齐,早日成长,独当一面。可心底他怎么好像希望老三,可以一直那么不谙世事……
御驾回来了,吴尔衮自然也跟着回到了宫里,随着他的人,一起住进了慈宁宫。
胤祉回到慈宁宫,看到的便是吴尔衮逗得乌库玛嬷满脸笑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