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心中有数了,提笔给汤斌写了信,交给齐木布。
齐木布刚离开,容若回来了。
纳兰容若两日里走访了五大家,又纡尊降贵去走访五小家。
可募集到的善款不过五百多两之数,另有百石粮食,每家都在哭穷。
别看五百两不少了,此时市面上粮食紧缺,粮价是平时的十数倍,在当地买粮救灾,甚至管不了所有灾民三天的口粮。
容若回来时脸色铁青,他一个清高文人,因为胤祉吩咐,而拉下面子去募捐钱粮,那些人却只给这么点,搞得跟打发乞丐一样。
最气人的是那曾任刑部侍郎的任克溥,明里暗里讥讽他阿玛明珠是大清最有钱之人,要捐也是纳兰家捐大头。
可容若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从来都不肯拿公中一文钱,自己的俸禄又时常接济门客里的落魄书生,所以他此时其实连一百两都拿不出来。
“三爷,差事没办好
,容若有愧。”容若道。
胤祉:“很好了,不必、自责。”
百石粮食,也可管灾民两日饱了,只要中间没人又贪墨的话。
胤祉当即就让容若把粮食给了汤斌那边的御前侍卫,由他们负责监督施粥事宜。
而那五百两善款,胤祉另有安排。
胤祉到东昌府的第三日早晨,终于收到汗阿玛的回信,看完信里的内容,他露出了舒心的笑。
“步山,开搞!”
……
这日天还未亮,东昌府城外各处灾民安置点外,陡然响起了一阵阵铜锣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马蹄声和官兵的吆喝。
“施粥咯€€€€施粥咯!府城东门外施粥咯!排队领粥,不排不给咯!”
饿得头昏眼花的灾民们睡梦中一个激灵,人人火急火燎地爬起来,摇醒家人友人,拿起碗就往外跑,生怕晚了就没得吃了。
有人还不敢相信,边走边喊着:
“不是说没粮了吗?怎么停了两天又忽然施粥了?”
“管他呢,有得吃就行!”
“还好咱们没走,也不知道那些去临清的能吃上赈灾粮食吗?”
“你还有功夫担心别人?这一顿吃完,咱们下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二公主梧云珠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觉得头皮发麻,“这、这么多人?”
吴尔衮:“看着就像草原上出圈的羊群,这得有上万人吧?”
谁知话落,就被梧云珠瞪了一眼,“你才是羊!”
吴尔衮摸摸鼻子,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求助地看向胤祉。
胤祉:“两脚羊。”
李荣保小声解释:“你不知道吗?历史上有把人当‘两脚羊’吃的五胡乱世、惨不忍睹……”
吴尔衮神色一凛,他刚才没想那么多,此时也后悔自己嘴快了。他还知道,漠西噶尔丹,也偷偷把被他俘虏的人叫做‘两脚羊’,令漠南蒙古人痛恨不已。
他郑重地行礼跟二公主道了歉,又自打了两下嘴巴,保证以后不会乱说话了。
二公主只淡淡点头受了。她看着城墙下的人群,因为眼力好,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惊喜、期待交织着痛苦和麻木的细微表情。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大清子民,没有一个人应该饿死。
就在这时,城墙下施粥点的侍卫又敲锣扬声道:“东昌府十大家族联合施粥,行善积德、造福百姓咯!”
那侍卫正是御前侍卫中的一名,他用上了内力,让所有来领粥的灾民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灾民哗然。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些富人有这么好心吗?”
“良心发现了?”
“还是知府大人发威了?”
他们受灾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月两月,而是反反复复,是四五个月了。人都死了不少,显得今天的富人联合行善毫无预兆,太过突然。
有冲在前面排队的人对着官兵喊:“官爷,这粥能施几日啊?”
“不会一顿就没有了吧?”
“明天后天还有吗?”
侍卫淡定道:“会有的,不会再让你们饿死的!”
“哇啊€€€€”上万人齐齐发出足以震天的欢呼声,方圆几里的人都被惊到了。
“大慈大悲官老爷啊!”有人甚至顾不得挨挤,跪下就砰砰砰磕头。
情绪是会感染的,很多妇人也开始下跪磕头,就怕官兵反悔似的。
侍卫再次扬声道:“别谢我们,要谢就谢十大家!”
说着,还把那些人家给报了出来。
灾民便跟着纷纷
大声朝天上喊话,感谢那些世家。
“走吧!”梧云珠笑了笑,转头对扮成侍卫的胤祉说,“今天就看二姐的吧!”
众人下了城墙,从南城门出城,往郊外任克溥住的园子‘绮园’而去。
他们还未到,绮园的任克溥已经收到东城门外的消息。
正在喝茶的他,怒把茶碗重重搁下:“那侍卫真是这么说的?这明珠的儿子怎么这么莽?不如他老子的一分圆滑!”
明明捐钱捐粮时,说好给了他,不必提任家的名号,如今这不是把他们十家都架到火堆上了么?
而且他提就算了,怎么把那些土财主跟他们五大家书香门第相提并论?
他儿子任彦€€忧心道:“爹,那御前侍卫这样说,等那些粮布施出去了,咱们不会还要一直捐吧?”
任克溥嗤笑,“那也要问问这十家人愿不愿意,到时候人家咬死了没钱没粮,就让明珠的宝贝儿子自己去解决吧!”
任彦€€也冷笑道:“明相卖官多年,家底丰厚,想必咱东昌府这些灾民也吃不穷他!”
父子俩相视一笑,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幸灾乐祸。
可他们嘴角还未放下,就听到门房急匆匆来报:“老爷,门外来了一群人,自称公主和御前侍卫,小的不知真假,特来请示老爷!”
任克溥&任彦€€:“???”
第124章
因纳兰容若昨日才来过,门房虽不知真假,也不敢怠慢,一个下人来报信,另一个已经将人引去待客的正厅。
任克溥虽有疑虑,脚下却迈得飞快,“走,去看看。”
胤祉体恤容若辛苦,此次带队跟他过来的是赫奕,任克溥自然不识。
但赫奕有大内腰牌,任克溥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二话不说,对着身着女装的梧云珠行了大礼。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起吧。”梧云珠端起通身的皇家气派,高贵冷艳,在上首坐了。
胤祉就站在她身侧。
梧云珠几乎从未和外臣说过话,跟别提打交道了,但来之前,胤祉已经细细教代了她该如何行事,她也是不怵的。
不等任克溥问,梧云珠屏退了闲杂人后,就把对方的履历给背了出来。
“……做了六年刑部侍郎,却以才力不及、为官不谨被夺官。”
说到这里,梧云珠便一停,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任家父子听到这里,脸色都很难看,任彦€€想为父亲辩解,却被拉住。
梧云珠转着茶杯笑问,“任大人,让我猜猜,您老是得罪了索相还是明相?”
任克溥干笑,“公主,您说的话,微臣怎么听不懂呢?”
梧云珠戴着面纱,仍装模作样地捂嘴笑道:“听不懂没关系,不过我可以给你透句话: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别看如今有人在沟渠有人起高楼,这风水啊,还会轮流转。”
饶是任克溥一身学问,此时也被二公主说得云里雾里的,她是在暗示索相还会起复、明珠要倒霉,还是在暗示自己有机会起复去跟那两人一争长短?
但不管是哪种,都叫任克溥心里起了巨大的波澜,只是……
这些话若是大阿哥或太子说出来的还可信些,他可没听说那位公主得宠到,能知道这些事的?
任克溥试探道:“还请公主明示!”
二公主继续高深道:“说太多也没意思,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官复原职?”
任克溥:“……公主说笑了,您真是高看任某了。”
这是在逗他玩呢?
他能不能官复原职,又岂是一个公主能做主的,就算她真的做得到,八成也是跟某个高官买官,要他掏出家底去行贿罢了。
呵呵,他当初要是肯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也不至于会沦落至此了!
只是那时他到底没敢冒死对抗,怕牵累家族,最后选择了明哲保身,这是他这辈子最亏心的一件事。
不料他正这么想着,上首的公主话锋一转:“不是要你买官,只要你帮两个小忙罢了。”
任克溥微噎,“但凡微臣能为公主效劳的,您尽管开口,怎敢邀功?”
梧云珠:“你且先听听。”
“第一个小忙,我要你查清康熙十九年以来,东昌府税粮的账目,什么时候查清,我什么时候为你在皇父面前说项。”
任家父子齐齐大惊,一时间竟忘了质疑。
“第二个小忙,我想在这东昌府办一场义卖,需要你帮忙牵头此事。”
“义卖?卖的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