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纪都可以做云池的爹了,岂会因为小姑娘的一时失言而生气。
楼夜锋见她还站在原地发愣,皱了皱眉:
“还不快走?”
云鸾推了推她,云池这才反应过来,从地上拎起装着纸笺的锦盒,便欲离开。
谁知她刚走了两步,夏瑶已经端着方方正正的步子,从跨院的侧门出走了出来,高高的发髻上金簪一步一摇。
后面则是跟着气势汹汹的绛雪。
夏瑶走到夹道之中,先是视线从左到右平平扫过,而后开口问道:
“方才是怎么回事?”
她是听得云池的那一声尖叫而出来的,虽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
绛雪则是柳眉倒竖,一脸烦躁:
“发生了什么?大惊小怪地乱叫唤做甚?”
云池见她竟然把涵秋阁两位主事的惹了来,顿时就怯了,低头看着地面。
楼夜锋急忙接过来话茬:
“没什么事,让她去做她的活吧……”
夏瑶瞥了他一眼,没搭话。
虽然她年纪比楼夜锋小一两岁,但她在裴年钰身边的时候比楼夜锋还要久。裴年钰十三岁的时候,楼夜锋成为裴年钰的影卫。而夏瑶则是在裴年钰八九岁的时候就成了他的大宫女。
是以夏瑶虽然不会武功,但从来也不会惧了楼夜锋。她只道:
“你不必如此,打理好这府里的下人是我的职责,还望楼侍君勿多插手。云鸾,你来说。”
一旁的云鸾只好将事情说了一遍。
夏瑶听完,眉头皱得死紧:
“云池,对于云鸾所说的,你可有异议?”
云池慌得跪了下去:
“奴婢知错。”
夏瑶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厉声道:
“云池,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非议主人身边的人!”
云池连忙恳求道:
“奴婢知错!夏姑姑您如何惩罚奴婢都可以,只求不要把奴婢赶出去……”
夏瑶冷哼一声:
“这我可做不了主,事涉楼侍君,当然要请主人来亲自定夺。”
楼夜锋叹了口气,他真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让主人知道了,恐怕又得惹主人生气:
“夏瑶,按着常例罚一罚便算了吧,她家……她也是不容易。何况她说的那些,也没错,是我先前太过疏忽了。”
夏瑶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
“她说的即便是有道理,但是她才是个什么身份,便胆敢妄议楼侍君了,下次是不是就敢妄议王爷,妄议圣上了!”
事实上,夏瑶作为极重规矩,甚至到了有点强迫症地步的前宫女,云池所说的楼夜锋平日里几处做的不足的点,夏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也就是想想,却绝对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表现出来。
楼夜锋插手她管教丫鬟,她可以置之不理,因为这是她的权责。但楼夜锋他自己做的哪怕再不好,只要王爷不表态,那么她一句都不会多说。
因为楼夜锋是王爷的人!
在夏瑶看来,连她都没有身份去指摘什么,更何况云池一个二等丫鬟?
这就是她认为的规矩。
而且她更生气的是,裕王府的下人因着她的常年管教之下,做事都比别处规矩得多,她这是尽自己所能,维护王爷耳根清净。这等下人嚼舌根的事,虽然也零星的发生过,但是议论到王爷身上的还是头一次。
夏瑶深深地觉得,她最近是不是太失职了。
楼夜锋:“…………”
他一脸尴尬,夏瑶这意思,明着是说云池,实际上那句“即便她说的有道理”,还是借此机会暗暗点了一句他做的不好,估计是平日里不好说出口。
楼夜锋继续劝道:
“这点小事,说与主人岂不是又扰了他心情不好……”
谁知在他们说话间,裴年钰已经从静心湖回来了。这刚到涵秋阁附近,就听得墙那边楼夜锋说什么心情不好,顿时心里一急,便想着赶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偏生他这会儿还不会轻功,只看着那王府的院墙颇气得慌,便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竟然拔脚飞奔了过去。
“什么心情不好?”
裴年钰转过墙来,将几人扫视了一遍。
“王爷……是这样的。”
夏瑶又将事情转述了一遍,便见裴年钰的脸色越来越沉,待夏瑶将要说道“云池说楼夜锋眼里没个事儿”的时候,却突然卡壳了。
“云池她说……她说……,咳,主人,云池她言语中对楼侍君有所不敬,您可还要听下去?”
楼夜锋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想阻止主人,谁知未及开口,裴年钰便怒道:
“讲!”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忽而又道:
“不,等一等。夏瑶,以后不要叫楼侍君。他教我武功,授我本领,现下已是有师徒之事,却暂无夫妻之实。”
“楼夜锋行教习之职,每日护于我周围,尽心指导。侍君之称,名不符实,有辱他的职责。以后,你们一律改称他楼执事,或者楼先生。夏瑶,记得跟府里通传下去。”
夏瑶心中一凛,虽然知道主人没有对她不满的意思,依然恭敬行了一礼,以示重视:
“是,奴婢知道了。”
“继续讲吧。”
“她说,那姓楼的见天的眼里没个活,一双眼睛怕是都粘在王爷身上了吧……”
裴年钰:“…………”
楼夜锋:“…………”
楼夜锋怎么也没想到夏瑶竟然将原话这么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心中骤然攥紧,心跳加快了许多,连忙转头看向主人,眼中全是担忧。
主人听到了这句,会不会觉得他无礼又无耻,会不会……知道了他那胆大妄为倾慕主人的心思?
他紧紧地看着主人,意图从主人的面色上看出来什么,却失败了。
主人听得这句话,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
于是楼夜锋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暂时安下了心来。
殊不知,裴年钰已经在拼命地忍住笑意了。
他自从得了这深厚的内力,当然知道楼夜锋总是时不时地趁他不注意便在他背后看着他,有的时候他突然一个转身,还能瞥到楼夜锋急忙避开的视线余光,那眼中分明便是隐忍又深沉的恋慕。
裴年钰只装做不知,却每次都在抓包之后心中甜滋滋的,偷乐半晌。
他只道楼夜锋这么多年都将对他的感情掩藏了下来,以他的谨慎小心,想是旁的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谁知这会子竟然连一个二等丫鬟都能说出这话来,岂不是说楼夜锋那些偷偷摸摸的情意多多少少都被他们知道了一些?
难不成是自己最近撩拨得太多,老楼他实在忍不住了?
妙哉,妙哉。
裴年钰十分想笑,碍于夏瑶还在滔滔不绝地做着以“王府文化□□的重要性”的讲话,只好拼命板着个脸。
不过这样一来,他原本快要发飙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由阴转晴了,甚至在听到夏瑶后面那句“云池还道,楼侍君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都没怎么生气。
夏瑶讲话完毕,请示领导:
“王爷,您准备怎么处置她?”
裴年钰摆摆手道:
“这府里不能留她了,身契还给她,再给一笔安置银子,放回去吧。”
云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这个结果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但是这是王爷的金口玉言,她哪里还有勇气恳求,只恨自己一时口快,让自己失了这份工作。
反倒是楼夜锋微微愕然,觉得这处置不太符合主人一贯的做法,于是扯了扯他的袖子,试图劝道:
“主人,她犯的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属下都并不在意,您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她才这么年轻,便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一家子人都指望着她,也实在不容易……”
裴年钰毫不松动:
“她不容易,难道你就容易了?你为我出生入死十年,出的任务哪个比她容易了?末了卸任了还要被别人说三道四。”
“若是你这般功劳都不能在这府里讨一个耳边安生的话,我这王爷也别当了。我今天对她宽容,便是把你们所有影卫的面子都踩在了地上,以后哪里还有影卫愿意为我出力?”
楼夜锋自然知道了这个道理,见主人意态坚决,只好闭口不言。
€€€€他也怕他说的多了,再惹主人生气。
而裴年钰则是暗暗地打量着云池。
他倒不是真的对云池怎么生气,云池家里的情况他第一次听说,他自然也觉得云池已经十分辛苦了。若是放在先前,这种丫鬟即便背后八卦别人,也不过是罚点月银了事,绝对不会赶出去。
但是很可惜的是,云池她招惹的是楼夜锋。
裴年钰正愁没有机会给府里的人警醒警醒,他家夜锋是他的底线呢,这云池就撞上来了,只好杀鸡儆猴之。
便是要让旁的人知道,即便以王爷这般宽厚的主子,惹了楼夜锋,那王爷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要让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他家王爷在对待楼夜锋的事情上,妥妥的是个双标。
至于云池,他只需要拿云池做个坚定的态度给别人看就够了。他要表现的,只是他的态度而已。
他之前便准备着,让楼夜锋以后逐渐将这王府里的事项管起来。
毕竟以后这府里也不会有正妃侧妃,而现在的王府总管高同年岁已高,已经不止一次跟他提过想要颐养天年了。
到时候楼夜锋接管了府里的事务,那再把云池召回来继续做事也是完全可以的,还能顺便让楼夜锋施恩于她,以示大度,也同样是做个态度给府里的人看。
一举两得,且并不会让云池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至于中间这段时间……让她回家反省反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