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夜锋说出来那句话的同时, 心中便些微的有点后悔。
一则后悔早知如此,来之前的路上就不顺嘴给主人提那一句林寒受了伤了。二则主人关心谁都不是他应该置喙的,他这一句忍不住, 只怕主人会多想。
唉,这自家好好的主人怎地这么关心别人的影卫起来……
裴年钰方才还在想林寒的事,是以一开始还没回过神来:
“我不过是觉得我连累他受罚, 心中过意不去而已。不过……嗯?”
裴年钰走在殿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身边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夜锋你怎地突然问起这个来了?莫非……你见我关心林寒你不乐意了?”
楼夜锋一怔,连忙否认三连:
“不不不, 没有,属下不敢!属下怎可有此心思?”
楼夜锋生怕主人觉得他有什么小心思, 那为什么会有这小心思呢……主人万一追根究底起来,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毕竟, 他心里是真的有鬼。
他就是鬼使神差地不想看到主人对其他的影卫也这般温柔。
裴年钰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却乐开了花来, 忽然凑近楼夜锋,两根手指揪住了他的衣领,慢慢靠过去。
果不其然,楼夜锋偏过眼神去不敢看他, 然而面上却悄悄地飞上了两朵浅浅的红云。
“我说今天在那勤政殿里, 你怎么这么反常, 总是暗示我别多管闲事。楼夜锋啊楼夜锋,为什么我关心一下林寒你就这么大意见?你跟林寒有仇不成?”
楼夜锋慌了神:
“我……属下不敢!”
裴年钰毫不松口:
“那你慌什么?”
楼夜锋支支吾吾,最后终于给他憋了一个理由出来:
“属下, 属下……是想着, 他林寒疏忽大意导致您受伤, 您却反过来关心他。属下……替您不值罢了。”
裴年钰愣了一下,显然对他这个不走心的理由十分不满:
“是我武功不济,胡乱出手,不与他林寒相干。”
楼夜锋口中应是,心中却泛起了微酸。主人武功不济,分明便是他这个教习执事的责任。这么说来,主人当然觉得林寒没什么责任了€€€€都是他楼某人的失职。
裴年钰却发楼夜锋的眼神立时愧疚下去,心道自己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于是他亦是想办法转移话题,趁着楼夜锋毫无反抗之力,果断地偷袭了一下,以吻为罚:
“看你还敢有下次不,胡乱吃什么飞醋!”
这才放开了他的衣领。
周围隐藏着的御影卫们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相比起何岐他们来说,宫里的这些影卫对此场景简直毫无应对经验,只得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影卫下意识地捂上了眼睛,偷偷地自言自语:
“呃……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而被“非礼”的楼夜锋则是看着主人的背影,心中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活跃了起来€€€€裴年钰的“惩罚”自然是丝毫没有起到作用。
于是这个“惩罚”的后果就是,挨了罚的楼某人暗自想着,下次他再吃点醋,主人是不是还会罚他……“这个”?
………………
勤政殿中。
裴年晟听完方才哥哥的话,瞬间便愣在了原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问林寒:
“你……之前……受伤了?为何没有与我说?”
林寒心里一惊,连忙解释道:
“属下是……归京之后便忙着冬至宴的布防,尚未来得及与主人禀告。属下并非有意欺君!”
裴年晟没接话。
他看着地上一直恭敬跪着的那人,背部弯曲成一个恭顺的弧度,心中突然颇不是滋味起来。
林寒前几天外出执行任务,那任务的难度有多大,他比裴年钰知道的更清楚。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在他回来之后问问他有没有受伤呢?
而他却让林寒带着一身的伤病跪了这一夜,还踹了他一脚,只怕他伤得更重了……
裴年晟又想起来林寒今年已经二十九岁,马上便要迈入三十的大关。这么多年来辛苦奔波操劳,便论身子骨,也再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小影卫了。他哥哥说的……是对的。
他不该这么折腾他的。
就算要罚,也不应该在这寒冷至极的冬天把他晾外面一整夜。
念及至此,裴年晟只觉胸口某处地方被轻轻地扯了一下,莫名有些酸涩,不知不觉地就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待会儿……你先去看看伤吧,别牵动了以前的旧伤……”
谁知林寒却忽然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惶恐般看着他的主人,道:
“主人!方才裕王殿下所说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属下尚是青壮之年,主人不必顾及此事,属下愿即刻领罚!”
以前的主人从来都是有错必罚,何时会允许影卫先行养伤了?如此反常的态度,反而让林寒不由得心中生怕。
裴年晟沉默不语,心中却更加不是滋味了些。
他当然知道,林寒这是根本不想要自己的怜惜,只怕自己觉得他年纪越来越大,不中用了,因而极力展示自己伤势无碍。
好吧,好吧。
裴年晟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他很不想承认,他哥哥的那一番话还是起了作用。
罚还是要罚的,不然规矩何立。
那绞鞭一百对于林寒来说问题不大,然而裴年晟一想到之后那“思过十日”的折磨,终于还是心中不忍了。
思过十日,他又怎么会不知是如何思过的?那其中诸多冰冷而无情的手段,若是让林寒带着伤去受了这些,怕是要有些伤筋动骨了。
只不过这惩罚是林寒自己定下的,他堂堂帝王,也不好收回自己的话啊。再者有不少影卫都看见了林寒在这跪着,若是自己轻飘飘地一笔带过,只怕难以服众……
裴年晟低头沉思着,如何想个折衷的法子,既能让林寒少受些苦头,又不会显得他自己打脸。
思忖半晌,裴年晟眼前突然闪过了临走时楼夜锋那个略带委屈的表情。
这楼夜锋是……看他哥哥关心林寒,所以,吃醋了?
裴年晟瞬间福至心灵,有了!
于是他开口道:
“林寒,今日之事我发作于你,实乃你疏忽大意让我哥哥受伤所致。说到底,你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全然对不起裕王。”
“即便如此,方才裕王还全力为你开解,为你免罪,林寒,你可知错?”
林寒怔了怔,回想起刚刚裕王殿下想法设法替他说话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愧疚,低头道:
“……是,裕王殿下宽宏大量,属下实在有愧裕王殿下的关心。”
“你既亦是如此认为的,那便好说了。”
随后裴年晟唤来了影卫中专司刑罚的理刑执事,正式下了命令:
“你先把林寒带下去,让他于居处静养三日,期间着人严加看管,不可随意走动。”
林寒听罢,有些无措,出声道:
“主人,并无此等先例!属下伤势当真无碍,岂可为此延误领罚。”
裴年晟看了看他,恨得牙根直痒痒,给你台阶你都不肯下,这下让我下不来台了!
而他怎么可能承认是心疼林寒带伤领刑呢,于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以训斥的口气道:
“林寒,马上就是年关了,事物繁忙,先前我交给你的事情你都处理完了没有?怎么,你想着领刑之后病在床上,正好不用给我干活了?”
林寒心中凛然,他怎么把这个忘了?连忙低头应道:
“……是,属下领命。属下定然好好恢复,绝不会耽搁了主人的任务。”
于是裴年晟向着那理刑执事继续道:
“三日之后,你带着林寒和执刑影卫,去裕王府中,当着裕王殿下的面行那一百绞鞭之刑。然后……便让他在裕王府中思过十日吧,好让他反省一下,自己有多对不起裕王殿下。”
那理刑执事愣住了,裕王殿下有多好脾气他们自然都知道。
主人这般把给林寒的惩罚放在裕王府去执行,一则免了其他影卫同僚的观刑,算是不用同时再受一遍辱。
二则那“思过十日”……裕王府中并无这等用来专门关禁闭的狭小囚室,自然更没有那“思过”之时所需要用到的各种“省诫”工具。
€€€€这思过十日,可不就是养伤十日?
而裴年晟又特意加了一句:
“林寒,思过十日不是让你白思过的,是让你负荆请罪的。你自己想办法给裕王殿下赔礼道歉去吧。”
而林寒也同样愣住了,刚想出声说什么,那理刑执事却立刻抢在他前面,应下了裴年晟的命令,随后转过身来点了林寒的穴道:
“林统领,得罪了,应主人之令,这三日属下自会遣人监管,希望林统领莫要怪罪。”
说罢,一边提着林寒出去,一边给他使眼色€€€€
主人都放你一马了你还倔什么倔!
…………
待林寒走后,裴年晟将自己的决策在脑中过了一遍,自觉颇为完美:
首先,这惩罚看起来虽有变动,总量却没减量,便不算是他自己打脸,有意偏袒林寒。并且这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令外人没什么异议。
其次,林寒在裕王府受罚,虽然执刑之人是他自己的影卫,但是罚过之后他哥哥必然会命人好生照顾他。这样林寒也就不会受什么思过的磋磨,也就是一百鞭下去就结束了。
再者,林寒在他哥哥的眼皮子底下受了罚,他哥哥令人好生照顾林寒,各种好吃的好喝的也少不了。
那府里别的人也就罢了,横竖林寒不与他们相干。但楼夜锋看见他哥哥又跑去关心林寒,自然又会觉得难受吧?难受一天能忍,难受十天他还能忍?
这么一来,楼夜锋忍不住了,必然就会有所动作。楼夜锋这个家伙,别人都知道他喜欢裴年钰,唯独楼夜锋自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裴年晟想到这里,忽然心中暗笑起来。不知道林寒这过去十天,是不是会让楼夜锋自露马脚呢。
他也算是为了他哥哥的感情问题加了一把火,不知道他哥哥到时候会怎么感谢他呢。
裴年晟在心中将后续的诸多剧情过了一遍,不由得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