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每日最多……不, 每一旬最多吃一回, 不要老是抢他们的。”
绛雪讷讷地应道:
“是,属下晓得了。”
…………
与此同时,王府大厨房前的场院中。
院子里露天摆了数十张大案台, 每张台前都有一位御茶膳房的庖长和他们下辖的厨役, 正各个苦逼地学习剁萝卜块。
而御膳房的那几个尚膳们正绕着案台附近转啊转, 仿若监工。秦雷则是一个一个人地教过去。
云韶并楼夜锋两个人悠哉悠哉地过来视察学习进度。这府里除了裴年钰本人以外便是她二人厨艺最高,裴年钰当了甩手掌柜,他们俩几乎相当于是“助教小老板”了。
只不过云韶还没踏进院子,便被齐副总管打了个手势,行了一礼,将他二人请到了垂花门外的隔道中。
楼夜锋跟在云韶旁边,也不说话,仿佛只是个跟班一般。不过他眼神的余光却一直保持着警惕,游走在那齐副总管的身上。
“云师傅,还请借一步说话。”
御茶膳房的副总管论起品阶,倒是来比她这个掌膳女官要高。不过这齐副总管十分人精,没有称呼她“云掌膳”,那这一声“师傅”的,便是请教的意思了。
云韶微微颔首,她本就是宫女出身,便回了一道宫里的平级见礼。她此来是代表王爷来的,倒也不必自谦什么,没得给王爷堕了面子。
只见这齐召以一个精妙且恰当的微小弧度弯着腰,从袖子里掏出来两个个靛青色的方方的绣锦布包,双手递出去:
“云师傅,下官这几十人叨扰府上,平日里练习厨艺,肉米蔬果,所耗甚巨。这些贴费自该由我们所出,不成敬意,还请二位师傅代为收下。”
云韶伸出两指,捏了捏,里面不厚不薄的一叠纸,显然是一包银票了。
她心下了然,这银子显然是……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直接将那两包银票从对方手中抽了过来。
齐召:“…………”
他顿时有点懵。虽然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收,只不过他没想到这掌膳女官一点都不带客气的哈?
这些内务府的小头头们,习惯了宫里太监们说话做事自己先拐三个弯的风格,哪里想得到面前这个温婉的女子实则是影卫,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那我便收下了。”
说罢,云韶直接将其中一包银票递给了身边的楼夜锋。
楼夜锋:“…………”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前两天为了那一批宫里定制的点心,方恒刚付了一大笔银子。再往前还有清查事件的“灰色收入”……
云韶知道她只是个陪衬的,肯定还是主人的意思让老楼再趁机捞一笔。不然……教徒弟这种令人十分着急上火的活,主人不会让老楼一块过来参与的。
只不过这银票当然要让楼夜锋收,这些琐碎的事务……还是她揽了吧。
那齐副总管见楼夜锋没动作,轻咳一声:
“二位皆辛苦了,大人若是不收,下官未免亦是难做……”
楼夜锋倒也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只好默然收了下来,心道待会儿看看里面有多少数额再决定如何处置。
这边云韶既是明白自己的任务,便没再跟他废话,轻咳一声,端起了师傅架子,背着手往院子里踱去。
那齐副总管连忙跟着进去,高声道:
“云师傅驾临,你们还不迎着点?”
院子里叮叮当当的剁菜声音立刻停了下来,那些庖长们知有上官驾临,皆恭敬低下了头。
云韶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抬手素袖一挥:
“不必停下,你们继续练习,我要看看你们练得如何。”
………………
云韶既抱着“收了钱就要好好办事”的心思,那便准备当个严师了。然而她将这宽阔的院子里所有案台扫视了两遍之后,脸色便拉了下来,随手拿起身边一人的绿萝卜,嗓音沉沉地开口:
“切个萝卜块都能让你们切成这个样子……这是最简单的直切刀法了!去皮选芯不懂吗,你们平时敢把带着青儿的萝卜往陛下膳桌上端么,嗯?”
“切丁,什么叫切丁,大小一样懂不懂?你们看看自己手底下这些萝卜,那些有的宽有的窄和切长条的也就罢了,还有上窄下宽的是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是吧?让你们连斜刀了没?”
“说了多少次了左手中指第一关节顶住刀面、顶住刀面,顶不住的是想切自己手指吗?”
楼夜锋抿嘴,眼角略有了些笑意,在她旁边悄声道:
“没想到平日温温柔柔的云掌膳竟有这般威势十足的一面。”
云韶带了内力讲话,全场叮叮当当切案板的声音顿时全部停下,鸦雀无声。众人低着头不敢抬起,面色难看之极。
来王府之前,他们都以为是直接教怎么做那些冬至宴上好吃的菜式,谁知……竟然先从最简单的切萝卜块练起。
且这要求是前所未有的高,一个萝卜块里要切得四四方方不准有毫厘之差,甚至丁与丁之间的透明度都必须一样,不许颜色有深有浅……
他们以前哪里用这般态度对待过食材?这乍然提高了数倍的标准,自然都非常不习惯。
云韶自然也知道这点,然而以这般要求来练习,方才对得起御膳的标准。因此才准备在第一天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练,这才是最简单的直刀便练得如此不认真,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练平刀和斜刀?‘正反斜批拉抖旋’,‘切斩滚料翻铡排’,你们以为刀工这么好练的?”
楼夜锋蹙了下眉头:
“你何必跟他们讲这些废话,这些人若是对厨艺一道有一分上心,也不至于练得如此粗糙。”
云韶微微摇头,侧头轻声道:
“也不尽然,还是有两三个认真练的人的,不过剩下的就……”
她闭目想了想,反正这事主人交给她全权负责。且这些人并非府里人,她无需顾虑太多有的没的,那当然是怎么有效怎么来:
“裕王府不收废柴。明日一早检查切刀法,练不好的,警告一次。如果有谁累计警告三次以上,直接卷铺盖走人吧!”
此言一出,底下几十号人皆心中一凛,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能被选上来府里学艺,自然是为了以后在御膳房地位更高。所以这里面有一大半人,使了很多五花八门的手段才要到的名额挤进来。
不过他们是为着学会某些能讨陛下欢心的菜式来的,并不曾想到要先从枯燥无味的刀工练起,故而便都开始习惯性敷衍差事。
此时却没想到这位掌膳女官如此严厉,以剔除名额为诫,那便由不得他们不上心了。
场院中一片静默。
众人即便心中略有微词,然而在宫里久了,早都学会不形于色,面上倒依旧是恭恭敬敬的。
只不过到底是有那种对裕王府的威重地位没什么体会的人,此时便有一位尚膳太监向前行了两步,躬身问道:
“云师傅,我们眼界见识皆十分短浅,故而先前不曾知晓何种刀工为佳。不知……可否请云师傅为我们演示一下,这萝卜块……应切成如何样式才可过关?”
那齐副总管立时呵斥道:
“放肆!哪有你们这般来学艺的!竟然……”
云韶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的的,无非是嫌我要求太高,觉得我自己也做不到呗……这齐副总管也是阴阳怪气有一套,想看我演示就直说呗。
因此她直接毫不客气打断了齐副总管的演戏,轻笑一声:
“也好,本就该给你们一个样例的。”
话音刚落,只见云韶轻轻抬袖,一道弧形的白光,宛如一弯弦月,从她的袖中飞了出去。
只有楼夜锋才看的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弯刀,分明是整整几十个薄如柳叶的一寸飞刀。
白光闪过,随着一阵均匀而细密的“噗噗”声,几十只飞刀全部齐身没入木质的菜板中。而那案板上的一只青色萝卜,已然整整齐齐地被分割成了不盈一指的小小方块。
“…………”
院中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出声说话。
云韶转身迈步而出:
“走了。”
楼夜锋但笑不说话。
………………
走在王府的院落之间,楼夜锋对她方才的一手暗器评判了一下:
“很久不见你出手了,倒是不曾落了武艺,没想到功夫见长啊。以前的你可没法同时精确控制这么多飞刀吧。”
“还不是绛雪那个丫头,最近几个月沉迷练武,便总拉着我一起练……”
“不过你这一手对他们那些……可能没什么用吧。你这一出手,他们便知道你是武功高手了,甚至会认为他们切不了这么好是因为不会武功的缘故,岂不是起反作用了。”
云韶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哪里是给他们演示怎么切萝卜了,就是拿武功吓唬他们罢了,警告他们如果下次再练成这样,哼……”
楼夜锋:“…………”
他正无语着,远处轻功飞来一个影卫:
“属下参见楼教习,云执事。”
“主人方才寻你们不见,便令属下来传……云执事回涵秋阁去。”
云韶一戳楼夜锋:
“啧啧,老楼,主人想你了啊,催你回去呢。”
楼夜锋:“…………”
他简直是在两个属下面前下不来台,微恼:
“胡扯什么,明明是主人叫的是你。”
楼夜锋以目询问旁边的传信影卫,那影卫低着头不说话。
“走了走了,赶紧回去吧,晚一会儿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楼夜锋只好和云韶一起运起轻功回了主人的寝殿。而当他们刚落地,裴年钰果然打发云韶自回去休息了,只留楼夜锋说话:
“怎么样,是视察了一圈感觉如何?”
楼夜锋想了想,先将事情大略说了一下,而后掏出来那个装了银票的布包,当着主人的面开始数:
“唔,百两的银票,一共二十张。主人,这……”
两千银票,已经不少,但也不多。正正好好卡在“送出去不至于失礼”和“钱太多让人觉得烫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