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主人……要知道了,要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了。
楼夜锋垂眸,将眼神偏向了一旁,不敢再看主人的目光。
裴年钰接过玉瓶,心念电转间几乎便猜到了楼夜锋的意图€€€€他必然是听到了今日和连霄的谈话。
他心知这是他和楼夜锋之间的事情,楼夜锋必然不可能害他,便迅速道:
“老何,我知道了。我来问他吧,你先出去,把附近的影卫遣退。”
何岐担忧地喊了一声:
“主人!万一他!您的武功可是……”
“我心里有数,听我的,出去!”
何岐见主人快要怒了,立时噤声,行了一礼:
“是,属下遵命。只不过主人您切记,莫要解开他的暗银索。”
“我知道了。”
何岐给了楼夜锋一个警告的眼神,方才退了出去。
…………………
待何岐出了门,将屋门关上,裴年钰这才看向地上那个狼狈之极的人。
他双手被缚,动弹不得,发丝在打斗中散乱了一些下来,盖住了他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容。
裴年钰几乎一瞬间就心软了。
他当然猜的出来楼夜锋为什么要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想给他解毒,又听得自己不同意用他。他不敢来强行求自己,才出此下策。
他拔开瓶子轻轻闻了一点,果然和上次楼夜锋给他混在燃香里的药是同一种。
只不过这次没有得手罢了。
也万幸没有得手。
若不是老何将他抓了个现行,以裴年钰的警觉性,哪里是楼夜锋的对手,自然会无声无息地就中了招。
到时候稀里糊涂地又和他家夜锋来那么一场,他家夜锋恐怕还自认为是因着忠心解毒。
那才真叫功亏一篑。
如今的话……
裴年钰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人,干了亏心事的影卫都被人赃俱获了,他要是再逼问不出来,他这个主人也别当了。
是以即便他被楼夜锋的一片苦心戳得心酸不已,想要立时将他揽在怀里,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裴年钰几乎是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演技,只见他将那玉瓶抛了两下,轻笑一声:
“情……人……酌。”
楼夜锋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主人……知道这东西了?
“上次你用这东西就让我中招过一次,以为同样的把戏还能让我中两次?”
楼夜锋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裴年钰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平静却暗藏威严:
“说罢,怎么回事。”
楼夜锋不敢抬头,只见得主人的衣摆垂在了他的面前,慢慢摇荡。
“我……属下……”
楼夜锋嗓音沙哑,仿佛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一般,语至一半便哽住了。
他怎么说?
他说是因为忠心,所以想给主人解毒?
解毒的确是目的之一,可若是以忠心为掩,为何不与主人光明正大地商议,又怎么解释得了他躲躲藏藏的行径?
主人今日白天时候的那句话说的没错,若只是与人行房事的话€€€€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王爷的,他和谁不行?
楼夜锋沉默了下来。
屋子里陷入了让他窒息的安静之中。他不敢抬头看主人的眼神,他多么怕在主人那双温柔的眼睛中看到鄙夷和厌恶。
他把目光偏向一旁:
“……属下有违影卫本分,做出这等卑劣之事。主人,您一剑杀了属下便是。您要是怕脏了手,就让属下自己……”
“楼夜锋!”
裴年钰的火气一下子就点着了。
怎么,宁愿死都不愿意说就是为了想和自己上床?承认喜欢自己的主人有这么难吗?
裴年钰从鼻子中哼出来了一声冷笑:
“你要求死,简单得很。我这就让何岐把你带出去,在所有影卫面前把你处决。你不是不肯说你的目的么?那就以意图下毒危害主人,定你个谋逆之罪。等你死后,把你的罪名记在王府的影卫册上……”
“主人!求您……”
楼夜锋惶然抬头,目光中盛满了恐惧。
“求您……别……”
裴年钰心道,自己捏得倒是准,果然他最怕的根本不是死,是死了还无法留存一个忠诚之名。
他虽捏中了楼夜锋的弱点,却殊无欣喜之意。他看着楼夜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无声的哀求,心中亦仿佛被狠狠绞了一刀般。
裴年钰不敢再看他,将目光抬起看向窗外,狠了狠心道:
“别什么?”
楼夜锋急切地道:
“主人!属下从始至终未曾有害您之心,亦万万不敢行谋逆之事。求您,求您信我……”
裴年钰一拂袖:“那你就老实说!”
“属下,属下……”
灯影重叠,楼夜锋跪在地上,仰望着主人如玉般的面容。
耳边却听得主人带着冷意的话,那一句一句皆要剖开他的心思,看看里面的颜色。
可若那里面只能看得到污浊颜色,您可还愿意……再正眼来瞧属下这颗心?
他楼夜锋忠心护主,护得主人数十年平安。若是被主人知道了之前那么多年的忠心其实皆掺杂了他的私念,主人会不会……
一身忠心,不抵一朝晚节不保。身为影卫却因觊觎主人的身子,竟然给主人下那种药。如此卑劣的影卫,有何资格能再被主人看一眼……
想到这里,楼夜锋只觉胸口如遭重击,痛到全身再无半点力气。整个人慢慢、慢慢地蜷缩在了墙角,眼泪不受控制地无声流下。
他楼夜锋纵横南北数十年,却从未有今日之狼狈境地€€€€要这般被缚在主人面前,被那么温柔那么干净的主人,审问着他内心最不堪的秘密。
泪水落到了地上,混入灰尘,变成了脏污的泥点。
“……对不起,对不起……”
“全因属下……私心倾慕于主人。属下……为借解毒之机,求得主人施舍……施舍一晚的雨露贪欢,方才出此下策。”
“对不起……主人,污了您的眼睛……”
楼夜锋的声音沙哑如尘,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小到听不见。
这短短的几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平生所有的力气。他蜷缩在地上,目如死灰。他所有的防线终于尽皆被攻破,绝望地向主人展示出了他最卑微最不堪的一面。
裴年钰悄然蹲在了他身前,看着这一团黑色的人。面前之人的眼泪已经干涸,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天下第一影卫的气魄和傲骨。
这模样委实不好看,但裴年钰却视若珍宝。
他悄悄伸出手去揽过楼夜锋的肩头,语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暖柔和:
“所以……楼夜锋,你喜欢我,对不对?”
……………………
蜷成一团的那个人将头埋在衣服里,闷闷地答了一声:
“……是。”
“夜锋,你喜欢我……多长时间了?”
那一团黑色的人儿把头埋得更深了:
“……已有数年。”
似乎承认之后便像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楼夜锋缓缓抬起了头来,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半晌,他忽然低声道:
“是属下冒犯了。主人若是不敢动手,赐属下一柄短匕便是。属下只求您能……”
“夜锋!”
裴年钰听得他这话,终于再也忍不住,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你……胡说八道什么。楼夜锋,我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门看看,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讨厌你喜欢我这件事呢?”
楼夜锋似乎尚没有转过来思绪。直到他试探着将目光一点一点抬起来,对上主人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又感受到主人努力抱着他的臂弯,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主人……您……您不觉得属下……脏污么?”
裴年钰心中一痛:
“没有,从来没有!你心悦于我,乃是人间至情至性,我如何会那般以为?”
楼夜锋将脸偏到一旁,试图不让主人看到他脸上难看的泪痕。他抿了抿嘴,忽然直视着裴年钰道:
“可……主人,若是属下说,早在之前的几年属下便已经动心。明知道您的桃花蛊未解,却依然心里尝尝念着您,总是找各种理由随侍在您身边,就为了偷偷看着主人……”
“主人,这样的夜锋,您还会觉得……”
裴年钰急忙打断道:
“我不觉得!你既心悦于我,便时常想看着我,岂不是天经地义,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那,主人若是知道……”
楼夜锋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目光也移开了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