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机关,主要是为了主人防身之用。主人,您那套以扇子为武器的功法即便练成了,也不过是能堪堪与别人对招罢了。若是有歹人在空中布下无色无味、封人内力的毒药,而后夺了您的武器,您恐怕便无计可施。”
“这指环便是为着以防万一准备的。里面的机关并不复杂,内有许多细如牛毛的月芒针,按动机关便可放出,一共可放三次。您若是失了随身的武器,到时趁机近身别人,以月芒针击之,便可脱身而出。”
裴年钰胸口窒了一下。
该说不亏是天下第一影首么,送别人个生辰礼物,竟然主体还是防身暗器。这外面的指环……他还道是自家夜锋开窍了,居然学会送戒指了,还挺有情调的。现在看来,做成指环大概是因为不引人注目又方便释放暗器吧!
然而正因如此,裴年钰的心思才又复杂起来。
所以他家夜锋送他生辰礼物……并非以讨自己欢心为第一要义,却是以护自己平安为重的。
想到这枚指环中那人对自己沉甸甸的爱意,裴年钰只觉心中酸酸胀胀,又欣喜又心疼。
楼夜锋见主人沉吟不语,以为主人不喜,便有些神色闷闷的,伸手欲将那指环拿回来。
这指环他再怎么精心雕刻外面的花纹,也无法改变这黑漆漆其貌不扬的本质,主人看不上倒也正常。
“哎你……不是送给我的么,哪有要回去之里?既然是防身的,那我自然要随身戴着了。”
说罢裴年钰便要戴上那戒指。
“主人稍等,还差一道。这机关里面的月芒针自然是带毒的,因着属下知道主人不爱随意取别人性命,怕主人到时下不了手,属下便放的是让人瞬时全身动弹不得的毒,不伤人性命。”
“只不过要让这毒保持瞬时起效的威力,却需要每个月以新鲜血液喂之……”
裴年钰一惊,脱口而出:“这什么邪门方……”
然而楼夜锋的动作多快啊,还没等裴年钰阻止。只见短匕从他的腕底现出,银光一闪,楼夜锋的手掌中瞬时便出现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鲜血汩汩而出,楼夜锋拿过那指环,将手掌贴上去,那鲜血便顺着雕刻的纹路缓缓渗了下去。
裴年钰的脸一下子黑了。
楼夜锋低着头,见鲜血完全被机关吸收,这才抬起头来,却见主人阴沉着脸,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他一下子就有些手足无措:
“主人……?”
裴年钰见他手掌下意识地半握,更生气了,怒道:
“别动!”
随后不由分说握住他手掌,迅速清洗了伤口,包扎好。
“主人这不用包扎的,又不是多么大的伤口……”
“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让你拿刀子划自己了吗!这新婚第一日就给我见血,你……!”
楼夜锋心里一惊,真正慌乱了起来:
“对不起,主人,属下知错,属下不该让您见这血的。”
裴年钰住了嘴,他当然不迷信这个,他只是心疼夜锋无端挨的这一刀。怎么,这人都不觉得疼的吗?
想到这里,裴年钰愤愤地戳了一下绷带下面的伤口。楼夜锋没料到冷不丁地吃痛,手掌微微颤了一下,裴年钰却又内疚起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记得莫要再这样了。”
楼夜锋急了:
“可是主人,这机关内淬的毒只能以同一人之血喂养,先前用的是属下的血,之后也只能用我的血。若我不喂,这暗器便毫无作用了。”
裴年钰敏锐地捕捉到了“先前”两个字,忽然冷哼一声,把楼夜锋的手掌扔开:
“怎么,你既然知道这个规则,还提前用了你自己的血?”
裴年钰这话说的有些重,但其实也不过是气他不跟自己商量一下,以后每个月都来这么一刀,他心疼都心疼不过来。
谁知楼夜锋面色一白,忽然跪了下去:
“……是。这指环……确实有属下私心设计。主人您…您不会想知道的。”
“你……”
裴年钰叹气,先把他拉了起来:
“有什么私心是我不想知道的?我连你先前那么多年里日夜都想着被我睡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这话显然没能安慰到楼夜锋,却见他脸色更白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
“这暗器上的毒既然需要一月一喂,还必须用属下的血。当时属下便想着,想着…万一以后不知何时主人厌弃了我,可若您还有用得着这暗器的一天,便总会、总会每月让我来拜见一次的罢……”
说罢,楼夜锋低着头不敢看主人。
这指环几个月前便开始打制了,那时候楼夜锋还不是王妃。如今主人知道了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设计以后的日子,又强行留了这么个牵绊在主人身边……
他不知道主人会不会觉得他心机深重,竟然敢设计主人了。
虽然他的确便是这样的人,主人即便这么想他,也不冤枉他。
裴年钰却是怅然看着手心那枚指环,血迹已然顺着纹路渗得无影无踪。可他一想起来里面沁的是他家夜锋的血,只觉得心口酸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轻轻合掌,将那指环紧紧地拢进了手心,仿佛是什么无价珍宝一般。
“所以……夜锋,你为自己设计的所谓‘被抛弃’的后路,难道就是一个月见我一次?并且被划一刀?”
“对不起,主人我……”
“所以你一个月见我一次面,这就是你的……底线?”
“我……”
楼夜锋多么想认错啊,作为影卫来说,他怎么可以以外物来要挟主人。可是他怕他认错之后,主人就真的会把这指环扔掉。
他哽了半天,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是。主人,若是我哪天连见您一面都不得,只怕、只怕属下也再难活下去了……”
“你……”
裴年钰终于忍不住,上前将那神情低落的黑衣之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你这傻子……还没和我过几天夫妻日子,怎地就先想着我以后不要你了……”
“夜锋,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这礼物我收了,只不过以后莫要划这么大个口子了,难道我不心疼的?”
楼夜锋看着自己身前的主人拼命要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环臂将他揽住:
“……是,属下明白了。”
第148章
5.分寸评量, 潜喻厥旨
裴楼二人算是“新婚燕尔”,这天一直沉浸在酱酱酿酿中不可自拔,不问俗事。而这厢何岐在楼夜锋那里碰了个钉子, 又得了主人的许可,阴沉着个脸就准备去找连霄算账。前些日子连霄干的那些好事……主人可还没跟他清算呢。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胡乱编排主人的私事, 还让别人故意传到老楼那里去。老楼他再怎么折腾,人家怎么也是王妃。楼夜锋那晚做的那些事儿,到底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主人不让他管,他自然也管不了, 但是连霄嘛……那就得好好收拾他一下了。
不然这府里的影卫,单看这些执事教习副统领们一个个如此行事, 底下的影卫有学有样可怎么办。
他何岐上任统领这几个月以来, 除了围观主人和老楼酱酱酿酿几乎就没出过什么正经任务, 所以已经琢磨出来了他的责任和使命€€€€太平盛世,主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比以前少得多, 他多半时候无处为主人卖命。他现在的首要责任就是代替主人管好影卫们,主人不忍心惩罚的,他必须让这些个影卫们时刻记着点规矩,不至于乱了大局。
何岐一边琢磨着, 一边去往连霄的药庐准备揪人。一路上何大统领这冰寒的脸色委实把沿路守卫的影卫们给吓了一跳。皆在暗中猜测这几日分明主人大喜的日子, 不知却是哪位同僚又要倒霉了。
待他到了药庐, 却没见到连霄,只有一位少年学徒在他的在炉子前煎药。何岐心道这货不会是知道我要找他麻烦,溜了不成。沉声问道:
“你们先生呢?”
连霄那下属虽然并非影卫, 但是这府里哪有人敢对何大统领不敬, 因而恭恭敬敬地行礼:
“回何统领的话, 先生一早就……就去执刑司等着您了。”
何岐皱了皱眉,暗道连霄好歹算是知趣,遂转身直接去了王府角落院子里的地牢中。
谁知当他沿阶而下,进入地牢之后,却看见执刑司的厅堂中灯火通明。而连霄却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淡定喝茶,一旁的执刑司执事反而侍立在边,正在给连霄奉茶。桌子上甚至还摆了一盘点心,眼看着快要吃完了。
那执刑司的柯执事是在何岐升了统领之后新接任的,曾经是他的副手。此时见何岐来到,见礼之后,向他露出来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何岐愣了一下,随即气得两眼冒火:
“连霄!你胆子倒是不小,主人派我前来审问你,你居然还敢让柯执事给你倒茶?”
连霄神色不变,眼睛盯着茶盏中一片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道:
“现在又没在审问,本副统领是他上峰,他见了上级,奉茶不是应当的?待会儿估计有的我受的,我先吃饱喝足再说。”
何岐忍不住哼了一声:
“阶下之囚,死鸭子嘴硬。”
说完,却依旧摆摆手让那柯执事退下了。虽然这新任的柯执事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什么立威的机会,但是此事涉及主人的私事,情况特殊,确实只能他自己亲审。
…………………
待这地牢中没有了旁人,连霄放下茶盏,从主座上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叹了口气:
“我吃完了。不知……何大统领今天给我准备了些什么惊喜。”
这便是等着何岐动刑的意思了。
何岐却没回应,一摆衣袍坐在正位上,取了桌上的笔墨,展开一卷长长的纸笺。
“我问,你如实答。若你不肯认罪,我再动刑不迟。”
连霄惊讶地一挑眉:
“这么好的机会,老何你居然不欲公报私仇?”
这私仇,说的自然是他拐带何琰君,沆瀣一气折腾老楼的事。何琰君是他妹妹,不是王府的下属,自然不能算公事。但何岐尚不知情,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私仇?”
连霄苦笑。既然是何岐亲审,那么他早晚是要知道的。这下……他便是既要被主人清算,又要承受老何的怒火了。
“……我们见主人不得其法,便准备去激一下老楼……”
“……我让琰君邀主人去听琴……”
“……后来主人生辰之时……”
待他将前段时间与何琰君的谋划全部招出,何岐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