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二十九年,影卫营中新来了一位少年,自称已有名字,名叫林寒,年十一。
昭元二十八年,冬,林寒躺在一张床榻上,脸庞上蒙着一块白布,白布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淋漓。
旁边一个医师持刀在他的脸上划着什么,林寒忍痛,手指几乎将床单绞烂。
“不知主子,希望将此人的面骨容貌改年轻几岁?”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影卫营所收的最大的少年也不过是十几岁,给他改年轻九岁吧。”
“是,可他这身形,已经长成了……”
“骨头砸断了重新接,这还用问我?”
“……是。”
薄刀划下面骨,屋内响起惨烈之极的痛嚎。
……………
昭元二十八年,秋,林寒跪在一女子的脚下。裴年钰认出来,那是年轻的陈贵妃。
“林寒,你母重病身亡,我们也很遗憾……”
林寒叩首道:
“能得主子派人救治,属下已万分感激。”
陈贵妃道:
“林寒,你母已逝,但你受陈家恩惠已久,是否还愿意受我们陈家驱使?”
“甘为主人赴汤蹈火。”
“四皇子裴年钰现下虽然只是一个幼儿,因为那个传言……我总觉日后的威胁比老三要大。他还有个小他三岁的弟弟,若日后二人互为助力……”
“好在岚贵人自己挺不过生产,生裴年晟的时候故去了,倒让他们无可依靠。”
“但二皇子快要出上书房了,我仍需要以后暗中的助力。”
“林寒,你改换年龄容貌,重入影卫营,待裴年钰长成后投入他的麾下,以备不时之需,你可愿意?”
“林寒愿意。”
…………………
昭元二十六年,春。
林寒武艺练成,出影卫营,入二皇子麾下,然而转手便被二皇子交给了其母陈贵妃。
陈贵妃笑语盈盈:
“二殿下从小就不喜欢你,这也没办法。不过你当初是被陈家所救,你效力于二殿下,抑或效力于本宫,都是一样的,你可明白?”
只听得林寒青涩的声音:
“属下明白。”
“那么这第一个任务呢,我问你,你可打探清楚了三年前裴年钰出生时,那条传言是否属实?”
“回主人,属下已打探清楚。四皇子出生时,的确曾出现过天降异象€€€€岚贵人的宫室之外一夜之间花木盛开,天空有瑞霞出现,宫殿上方出百鸟朝凤之象。”
“虽当时所见的宫人大部分已经被灭口和失踪了,但属下依然查探到,这些异象…的确发生过。”
坐在上首的贵妇人一瞬间面容扭曲,将茶碗摔了出去。
“接着灭口,不要让这传言再流传下去!”
“是。”
三日后€€€€
“林寒,如今这第一个任务,虽有些难,不过却只有你办得到。”
“主人请吩咐。”
贵妇人的纤纤玉手打开了一个玉盒,里面有一晶莹的粉色小虫缓缓爬动。
“本宫千方百计寻来的这桃花蛊,终于从南疆送了过来。我不准备让裴年钰活到成年,就由你来把这蛊虫……”
“是,属下领命。”
记忆的场景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似乎画面濒临破碎。
裴年钰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林寒在宫人午睡之时,把那蛊虫藏在了一个三岁幼儿的襁褓之中。
…………………
画面彻底崩碎,裴年钰的眼前一片漆黑,半晌才将神智回复到现实中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想到自己被桃花蛊折磨的那许多年,忽然绝望地冷笑了一声,泪水疯狂涌出:
“林寒……我那时才三岁啊……你是如何对着一个幼儿下得去手的!”
第179章
12.须眷恋, 人间悲辛苦,此味断肠
裴年钰竭力问出了那句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几乎没法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脚下一个踉跄,便要摔倒。
而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人扶了一下,撑住了他。
林寒脸色惨白, 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摇摇欲坠的裴年钰扶住。
“王爷………”
他知道王爷用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法子,把他的过去的记忆看了个遍。
裴年钰用一只手抓住牢房的铁栏,自己略略站住,随即将林寒的手掌狠狠地甩掉, 怒吼道:
“你说话啊!”
林寒看着一向温柔而玉树临风的王爷,如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崩溃,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更白, 几乎像个死人。
他没有办法回答王爷的话。
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曾经在多少个噩梦惊醒的深夜里, 林寒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最后都终结于钻心的痛悔, 直至黎明。
林寒身子一软,无力地跪了下来:
“属下本就是……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徒。属下从来就不曾是什么……好人。”
“让王爷……失望了……”
他垂首,不敢看裴年钰,嗓音嘶哑至极。
“……林寒, 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为何……为何如此待我?”
裴年钰没有对他动手, 但王爷那痛惜又悲愤难言之语, 让林寒瞬觉胸口如同千刀万剐一般。
他闭上了眼,试图想说点什么来减轻眼前这人的痛苦。然而林寒深知他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又有什么资格来安慰他?
“………对不起。林寒本就不值得您如此……”
裴年钰只觉内力在经脉中乱窜, 头痛欲裂, 眼前阵阵发黑, 视物都已不甚清晰了。他心知多半是靠最后一个场景时情绪波动太大,运转的上古秘术出了岔子。
他强撑住自己没有晕过去,咬牙问道:
“我最后问你一句,当年你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是否……非你自己所愿?”
林寒心中大恸。他知道王爷的想法:王爷想让自己认为他当年是被迫的……
然而大错早已铸成,二十年前他冷血无情,为了执行任务,不曾对一个幼儿手下留情,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让王爷对他留情?
林寒摇了摇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事已至此,属下狡辩又有何用。”
“林寒!”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一人做事一人当,属下罪孽深重,早就该死,王爷您动手吧。”
“我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裴年钰听得他此言,心中亦是痛极。他没有办法把少年时受桃花蛊折磨的痛苦全部忘掉€€€€但他同样没法忘掉他们兄弟二人和林寒一起走过来的患难之情。
折扇的扇刃已然抵在黑衣囚徒的胸口,只需要一刀,就能结束这个已经脆弱不堪的生命。从此业债身净,爱恨俱消。
然而那只握着折扇的手,抖得厉害。
林寒伸出手握住折扇,帮他稳住。同时向着自己心脏之处坚定地送去。
裴年钰脑中突然闪过邵岩临死前的话:
€€€€“还好临走前去了裴年晟一个左膀右臂,让他也尝尝失去影首的滋味……”
锋刃划破衣服的一瞬间,裴年钰闭眼,一脚踹在了林寒的胸口,将林寒踢倒在地。
“滚!”
裴年钰转过身去:
“让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他见林寒已受不住自己这一脚之力而倒下,那一瞬间,竟依然产生了一丝不忍。然而他的头疼已愈演愈烈,赶忙趁着神智未失的最后一点时间,踉跄着走到了诏狱之外。
“主人!!!”
在外守着的连霄并没能听到深深重墙之内的所发生的一切。因此见主人这般样子出来,顿时大惊,赶忙扶住了裴年钰。
“主人您怎么样了?这是……那枚丸药出问题了?”
裴年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他这位可以信任的下属留下了主诉:
“我犯了此术大忌……心神受震意志不稳,故而药力反噬。症状:头很痛,眼前发黑,并反复出现幻觉……”
连霄点点头,把所有的症状拼命记在心里以便配制解药。他一边运内力帮主人护住经脉中乱窜的内力,一边点燃一个信号烟花。
片刻后,楼何二人在半路迎到了连霄。楼夜锋见主人已然晕厥,面如金纸,心知不妙,连忙将他一路抱回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