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里已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了,诺,你就睡这柴房吧。”
“是。”
林寒当然知道这王府中人员简单,仆从也不多,怎么会没有空房间,不过是故意折腾他的借口。
但这正合他意。
“涵秋阁往西到最头上是大膳房,府中人员的饮食都是自己去那取。别指望我给你分食物,过了饭点就自己饿肚子吧。”
“王府西南角是司库房,被褥和衣物用品去那里领。给你半天时间,把你自己的东西领了,柴房收拾好。”
“下午过来,开始学规矩。”
“……是。”
林寒想说其实被褥什么的根本不用领,但夏瑶见他站着不动,又抽了他一鞭子:
“怎么还不去?耳朵聋了不成!”
于是林寒只好去了司库房处,领自己的被褥。
从他戴上镣铐进了后院开始,就一直有附近的侍女杂役悄悄围观,林寒内功恢复,自然能感觉到这些好奇打量的目光。去司库房的路上,他又感觉到增加了很多暗处值守的影卫的窥探。
王府中平日里就常是安静不喧闹的,故而他这手脚上的械具响声便极为扎眼,路过王府各处,皆引得人纷纷探头。
林寒虽对此心里早有准备,来王府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坦然受之。然而脸上的面具,终究是为他挡下了三分难堪。
他到了司库房,果然司库房的管事也接到了王爷的命令,对他多加刁难。
司库房的管事是个在府中养老的老太监,长着一张看起来很慈祥的脸,说起话来却无情得很:
“哎呀,小子,真不巧,这库房里今年新做的被褥,上个月就给丫鬟们分完了,没有多余的呐……”
林寒已料到他办什么事都不会顺利,闻言便向那管事恭敬揖了一礼:
“有劳公公了,下奴不领便是。”
竟自转身走了。
那管事:“………”
他看着这人离开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把胡子,自言自语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
待林寒无功而返,夏瑶见他空着手回来,果然又举起了鞭子,啪啪两下抽在他身上:
“办个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林寒跪道:
“下奴知错。大人请息怒,只是那管事说今年的被褥已经分发完了……”
“大胆,竟敢顶嘴!”
“……是,下奴知错。”
夏瑶趁机又抽了几下。
“回去重新领去!马上入冬,你若是冻坏了,这院里的活计谁来做?”
于是林寒只好又依言回去司库房,这次这管事却说,让我找找往年的被褥还有没有剩的。
谁知这管事一找就是快半个时辰,直接把林寒晾在司库房的院中,就让他这么杵在那。这司库房管着府里各处的物品用度,各处管事、侍女杂役们前来领物资,进出颇为频繁。
于是身负镣铐的林寒,自然又被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悄悄打量了半天,指指点点。
半个时辰后,等其他人都领完了东西,这管事才“终于”找出一被一褥,递给了他:
“小子,还好你运气不错,这是去年剩下的,你拿走吧。若是你把它破损,那就再没有多的了。”
“是,下奴谢过管事。”
林寒接过来,一路抱着回去,放在了柴房中。
他看着这套被褥,布料颜色微微褪浅了一点,果然是仓库陈放之物。然而布料平展舒适,没有任何他人使用过的痕迹。且这内里填的棉花,份量亦没见缺斤少两,过冬保暖是绰绰有余了。
林寒本想把被褥随便一丢就是了,然而见这柴房中灰尘甚多,到底怕脏了王爷府上的东西。于是他还是动手把这狭小的柴房收拾出来一块角落,打扫干净,把被褥轻轻放了上去。
至于用不用,再说吧。
…………………
这日下午,林寒依言在后院听夏瑶教导“规矩”,过程中自然又挨了几鞭子。
到得晚膳时分,围观了一整天的裴年钰才终于从卧房里出来,仿佛刚睡醒一样。
他走向小厨房中准备晚饭,路过跪着的林寒时,却故意没躲开,试图直接从他身上走过去,结果当然是踉跄了一下。
裴年钰顿时大怒:
“什么东西绊了本王一脚?害得本王差点摔倒。”
林寒忙道:
“王爷息怒,是属下不长眼,该打。”
夏瑶适时地递上了鞭子。
裴年钰想到他内力已恢复,倒不必顾忌。于是挥鞭如风,带了三分内力,抽在他的背上。
然而鞭子落下的瞬间,裴年钰自己却怔了一下,握鞭的手顿住。
这家伙……怎么把护体内力都撤了?
果然林寒身子不再跪得笔直,微微晃动了一下,喉结动了动,竟直接把本要呕出的鲜血吞了回去。随后道:
“谢王爷赏。”
裴年钰想到,哦,这是今天新学的“规矩”。他把鞭子扔回给夏瑶,轻踹了地上那人一脚:
“滚一边去,别挡道!”
“……是。”
林寒的晚膳自然是不能在这涵秋阁吃的。他背完规矩去王府的大膳房中领饭,却正赶上影卫换班吃饭的时间,于是又遭一轮目光的洗礼不提。
待他回来涵秋阁,天色已晚。王爷躺在卧房内,听得院中镣铐声响,又推门出来:
“什么声音,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林寒急忙认错。
“院子里跪着反省,不准出声!”
“是。”
然而若要让手足上的铁链完全不发出声响,是何等的艰难。林寒却并不以为意,竟真这么垂首跪了一夜。
从月升中天,到日头高挂。整整六个时辰,瘦弱的身影纹丝不动。
第183章
16.枉劳相思魂梦, 看病骨、如风絮
林寒就这么在王府中住了下来。
然而他既是来受罚的,夏瑶又怎能让他好过。让他按着这王府中寻常杂役的正规作息时间是别想了€€€€裴年钰那可都是按后世劳动法规定的工作时间来的。
夏瑶当然非常的兢兢业业,按照王爷的吩咐, 竭尽自己所知的所有手段来给林寒找麻烦:
把他从水房提的水弄洒,抽鞭子;劈柴劈得慢了,抽鞭子;花坛中照料的花掉了一片叶子, 抽鞭子……
裴年钰也会偶尔来掺和一下,不是找借口踹他一脚,就是抽他一鞭,亦或是随口骂两句。
但每次裴年钰这般出来戳他一下之后, 见到他毫不反抗的顺从的样子,又飞快地走开了。
裴年钰都有些嫌弃自己的心态:他既想多看看林寒受苦的样子好解气, 等他盯着看了, 又迅速地看不下去了。
而林寒却一直不曾用内力来抵御过这些零零散散的责打。夏瑶即便再怎么手无缚鸡之力, 那蛇鞭也是实打实的。如此这般每天累积下来,林寒的外衣早就被抽碎。
虽然夏瑶之后给他发了新的衣物, 让他换上,但他的前胸后背已然划满了不少痕迹。
再加上裴年钰最开始用了内力抽他的那一下,他也一直未用内功疗伤。内伤外伤日复一日浅浅地叠加,林寒这几日便渐觉身子不如往日轻快敏锐了。
肺腑内的瘀血堵在胸口, 平日就有些胸闷气喘, 林林总总的外伤也不曾自己处理过。领来的被褥他并未动用, 晚上天一寒,便觉伤口钻痛。
唯一有些不那么难受的,是王府中人的态度。就他来的前几日里, 无论杂役还是影卫都跑来看他热闹。但他待在王府十几天后, 众人对这个戴着面具的瘦弱男人也不再好奇了。与息正理。
且王府中人规矩有些奇怪, 大部分时候言行随意了些,比如何岐并不禁止影卫们来看热闹围观,但同时却没有任何人真的来出言折辱他。后来林寒不慎听到外院两个侍女的议论才知道€€€€羞辱下人这事,很久以前在府里就是被王爷严格禁止的。
……………
渐入深秋,京城的风一天比一天凛冽了起来。
这日,林寒在后院拿着一块布,跪在地上擦门前的石阶。昨日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秋雨,今日这未干的石阶跪起来就格外地刺骨些。
林寒被吩咐的任务是将这台阶全部擦干,以防王爷行走时不慎摔倒。
他一边擦着,忽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连忙以袖掩口,却见袖子上出现两道浅浅的血痕。
林寒微怔,心知恐怕是寒邪已入肺。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开始在心中默算还有多少时日能活。
他并不盼着多活一会儿或者少活一会,横竖都是以命赎罪,也不在这最后一会儿了。
林寒偷偷地从怀中拿出来一个黑色的荷包,用手轻轻摩挲着。荷包内是主人的两道青丝,被他小心地团起,放在里面。
他本已经了无生机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而怀念。
其实那日他拿走主人的发丝,是有些冒险的。他怕主人察觉到他这些卑劣的、不可见光的念头。
但他已是将死之人,这辈子最终也只剩这一点点的妄图了,且让他怀着这点念想了此残生吧。
林寒发呆的时间有点久,夏瑶从回廊另一头转过来,看到此状,立时甩了甩鞭子,喝了一声:
“竟敢躲懒!”
林寒连忙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夏瑶亦假装没看见那个荷包。在深宫待得久了,她当然知道夺人念想这种事有多么残忍。有一些该留给人家的东西,还是要留的。
她只挑了挑眉:
“做活偷懒,罚你把整个院子的石阶都擦完才准走。”
“是,下奴明白了。”
林寒直到过了午间,才把所有的石阶都擦干。他放下抹布,刚想迈步往大膳房那边走,却突然想起此时已然过了膳房的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