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
如今的谢之容刚刚入宫,还未曾经历他人生中最冷的那个雪夜,在那个夜晚,他知晓了玉鸣关破,他的师长张景芝以身殉国,羌军南下,一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他站在那,还是眸光清亮,仿佛天人,不染纤尘。
还没有像熬鹰训狗一般被折断傲骨,只为了满足皇帝的一己之欲。
幸好,还都来得及。
而谢之容刚才的举动,显然不是怕血沾在他身上,而是看出了他不对劲。
萧岭突然很想拍一拍谢之容的肩膀,说句多谢兄弟,然而这样无论是举动还是言词可能都会让谢之容这个古人觉得想当困扰不解,遂作罢。
只一笑。
轻飘飘地掠过了。
谢之容看着他翘起又放下的唇角,突然意识到,这仿佛是皇帝第一次出于真心地在他面前露出笑意。
先前,不过做戏而已。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反感。
皇帝毫无芥蒂的举动让宿择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住,停在半空,血淌下,滴答作响。
他重重地喘着气,只觉浑身冰冷。
萧岭平静地看着滴下去的血,他想了想,开口。
他说:“不必交刑部了,直接处置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话音未落,守在外的甲士听令而动,反剪了两人的双臂,生生将人拖了出去。
宿择满脸是血,狼狈不堪地被在地上拖拽,口中犹然大喊:“陛下,谢之容必有图谋,陛下!”
谢之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有点不明白这样不了解皇帝心思的人是如何成为天子近臣的,竟看不出,有图谋的并非他,而是皇帝。
所以,您到底有什么图谋?
他看向萧岭。
萧岭唇角的笑已经消失了,脸色淡淡,无形之中,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君主富有四海,掌生杀大权,有什么是能让萧岭顾忌的?
是先前的皇帝在作伪,还是而今的皇帝演戏呢?
萧岭目光在满院跪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出声的美人们身上一扫,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梨花带雨。
萧岭收敛了满脸冷色,拖长了调子说话,因为中气不足,声音略软些,明明是调笑,却像是撒娇,“之容以为如何?”
听得谢之容觉得有点别扭。
谢之容知道萧岭这是拒绝的意思,宿择都死了,他送的人自然不能留在宫中,可偏偏又不那么想让萧岭轻易如意,便道:“臣已是陛下宫人,自当贤德,从这些人中择好的出来侍奉陛下也无不可。”
萧岭表情僵了下,眼睛都睁大了。
眼神有点谴责,还有点无奈。
看起来鲜活不少,至少比先前做戏时顺眼好多。
原本气的在挺尸的系统猛地复活,等待着萧岭的举动。
眼下剧情已经崩的离原书十万八千里了,这些美人收与不收都不影响什么,可是被萧岭的不驯服气了太久,系统倒很想能膈应一下萧岭。
谢之容都这么贤惠了,那么皇帝总不会再拿他当挡箭牌拒收这些人吧?
即便其中有人有问题,但又不是所有人都有问题。
他倒是要看看,萧岭还能说出什么来!
萧岭心思一转,知道谢之容现在对他不反感,至少没那么反感,不然也不会这样配合他,干脆摸了摸鼻子,语气放的很低问道:“生气了?”
先前就说过,萧岭声音绵软无力,刻意放低,就更软和了。
谢之容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臣没生气。”他实话实说。
生气什么?
吃醋吗?
“真生气了?”萧岭好像无可奈何,吩咐人做事,“查查这些人的身份,清清白白一无所知的就送回原籍,若和宿择有牵连,”他面上的轻快散了大半,“按律处置。”
许玑领命。
那些美人都跟着宫人们出去。
庭院顿时空了下来。
萧岭累了一天,无心再管其他,随口对谢之容道:“进去喝杯茶?”
原本告辞的话刚到嘴边,沉默须臾便被咽下,“好。”谢之容回答。
“嗯,既然之容累了就回,”萧岭话音顿住。
谢之容说什么,好?
有生之年,谢之容居然会心甘情愿地踏入未央宫?
今日之事,谢之容极可能出言试探,他不能直说,又没想好怎么说,顿觉心累,领悟了一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意思。
萧岭忍住想叹息的欲望,决意下次绝不多嘴。
他只是没想到谢之容居然会答应。
萧岭自觉表情无碍,引着谢之容往里走。
可他忘了谢之容到底有多细致入微,别人都觉得他做戏做的天衣无缝,唯有谢之容,能一眼看穿真假。
谢之容注意到,萧岭真正无奈时头会微微下垂,有那么点垂头丧气的样子,这点恐怕萧岭自己都不清楚,然而却叫谢之容看得真切。
谢之容微妙地感受到一点心情好。
两人走到里面,却是在案前分坐下。
萧岭没有领谢之容到床上的打算,谢之容不愿意,他更不愿意。
他又不喜欢男的,哪怕眼前这个青年人生得昆山美玉一般。
就算他真色迷心窍想要用强,到底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呢。
他总不能学着书里的暴君拿张景芝等人的命去威胁谢之容,他干不出来。
茶端上,萧岭无言地喝了一口。
谢之容亦无言端坐喝茶。
萧岭以为自己会不适应乍然和陌生得几乎敌对的谢之容独处,尤其是在他们不说话的情况下,但事实上却没有萧岭想的那么难受。
可能是因为谢之容实在太漂亮,漂亮的能蛊惑人心,也可能是若非故意,谢之容身上的气势不会那样咄咄逼人。
萧岭放下杯子。
细瓷与桌案相接,发出咔地一声响。
皇帝手指细长,生着漂亮的骨头,谢之容对皇帝观察入微,又对他印象有所改观,自然看得更仔细。
骨节支棱出来,看起来冷硬,但皇帝身体一贯不好,所以那手指又显得脆弱,两者交叠又矛盾,很能勾起一些难以言说的施虐欲。
“臣有一事不明。”谢之容也放下茶杯。
来了,他问出口了。
萧岭的心情近乎于绝望。
他很累,他不想再编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出来同时打法系统和谢之容了。
萧岭半死不活还得强撑着帝王颜面,道:“请讲。”
头更低了点,像是个被人欺负的小动物。
不知道为什么,谢之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离的有些远,不大能看清皇帝的表情,所以谢之容略拉近了一些与皇帝的距离,“陛下对臣,未免有些太好了。”
却没有问那几个黄门郎的事情。
萧岭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也是,以谢之容的聪明大概知道直接问出口不会得到答案,还不如旁敲侧击试探一下皇帝。
“很不解?”萧岭问。
谢之容点头,“若只论颜色,陛下身为人主,宫中自有万千绝色,并不缺臣一个。”
结合了现在发生的事情分析,谢之容大约在心里觉得,萧岭让他进宫,是有要事,而非看重他的美貌。
这么想不能说不对,可惜了,暴君不是正常人,他就是看重了谢之容的美貌才让谢之容入宫的。
萧岭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觉得暴君的行事方法也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思路,遂直起腰身,在谢之容若有所思的眼神中倾身上前。
他很有分寸,这个距离足够近,近到让人产生了种被侵犯了私人领域的惊觉,却也足够远,只是惊惧,而非厌烦。
这个距离,让谢之容把萧岭的面容和表情都看得更加清晰。
陡地拉近距离,萧岭也静默了片刻。
无他,实是谢之容的容貌太过耀眼,芝兰玉树,无过如此。
而后,皇帝轻轻一笑。
他眉骨锋利,看起来就是个积威深重的成年男子,然而眼睛像极了当年宠冠后宫的沈贵妃,便绮丽多情,这一笑,眉宇舒展开了,不能说不好看。
他便带着这样不同与刚才那抹轻笑,却也真心的笑,“原因朕说过,之容也说过,因为,”距离够近,所以谢之容能听见萧岭换气时吞咽的轻音,“朕与之容两情相悦。”
阳光落在萧岭身上,明亮的近乎刺目。
谢之容长睫轻颤,好像被那光晃到了眼睛似的,极快地闭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