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悚然一惊,尚没抽手,只听得一句,“你要做什么?”
萧岭将顾侧君的手腕轻轻一推,坐了起来。
他眼神中犹带睡意,显然刚醒来不久。
萧岭睡眠浅,稍有动静都能让他醒过来,何况是顾侧君伸手解他衣服。
他里衣穿得本就松松垮垮,这么一折腾,几乎要掉下来了,伸手一拢,倒没什么恼怒,他知道顾侧君在怀疑他的身份,况且,顾侧君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便是全脱了萧岭也不在意。
“这是做什么?”皇帝眼中似有波光流转,他略前倾,秀色唇瓣翘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臣……”
顾侧君不知萧岭是否误会,神情还算镇定,耳朵却已红了。
他心头鼓噪,但不是因为羞赧,而是紧张。
紧张,皇帝到底会如何处置他。
萧岭以手撑颌,长发垂在颈侧,透着一股别样的悠闲风流,“方才见侧君与朕进来时百般踌躇,以为侧君不愿,不想,却是朕想差了。”
顾侧君张口欲言,这时候一句臣愿意的是粉饰太平的最佳选择,然而在那之后能否再见萧岭,萧岭会不会信任他,都是未知数。
转瞬之间,顾侧君已有成算,一撩衣袍跪下,道:“如陛下所料,臣确实有话对陛下说。”
萧岭轻叹一声,二指眉心用力一按,“何妨早点同朕说?”
顾侧君伏地,实话实说:“臣疑虑陛下身份。”
“你觉得朕是……”顾侧君显然不知何为穿书何为系统,萧岭话锋一转,“他人假扮?”
“是。”
“现在呢?”
“陛下行事肖似先帝,臣深信不疑。”
这是撒谎。
黑眸半眯,一抹笑意蕴含其中。
顾侧君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个萧岭,比从前那个萧岭更适合做个皇帝。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执着于从前那个?
萧岭能大概猜到顾侧君心中所想。
萧岭抬手,“起来回话。”二指轻捻袖口精致的绣样,他看着面前抿唇的顾侧君,“你要对朕说什么?”
顾侧君思量一息,回答道:“如陛下所想,臣确实是奉先帝之命,留在陛下身边。”
他说的正大光明,但萧岭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萧岭随口道:“朕两个月前病了一场。”
两个月前,那岂不是,谢之容刚刚入宫时?!
此时果然与谢之容脱不开干系。
“好些事已记不得了,”皇帝神情真诚,又带着几分烦恼,他本就是随口扯谎,他亦清楚,顾侧君不会相信这种拙劣谎言,但他不在意,因为,于他而言,眼前的这个顾侧君,只是无足轻重的人,“侧君不妨从头开始,慢慢说。”
顾侧君掩了眼中情绪,应道:“是。”
“臣原是宁德三年的状元,授官翰林院修撰,为官三月,家中横遭变故,”顾侧君眉心颤了下,旋即神色如常,“臣辞官丁忧。宁德六年,先帝召臣回京,臣得以在先帝左右侍奉,为先帝内臣。”而后,仿佛无意,“陛下少年时,臣有幸常与陛下相见。”
“可惜朕忘了,”要是萧岭真取皇帝而代之,可能会对顾侧君的话心生恐惧,然而萧岭的存在太特殊了,他不是与皇帝一模一样,他就是皇帝,容貌漂亮,像极了当年朝臣都心有余悸,又憎恶非常的沈贵妃的皇帝笑眯眯道:“虽说侧君现在亦姿仪高彻,不过想来年岁青稚时,亦别有风姿。”
顾侧君原本冷静的表情微僵。
任谁都不会喜欢旁人对自己的容貌加以评价,但倘若评价的人是皇帝的话,那就由不得他们喜欢或不喜欢。
萧岭稍倾身上前,道:“侧君今年多大?”
“臣二十有九。”
“比朕大不上许多。”萧岭居然还真认真思考起来了,“你是宁德三年的状元,那你当年才……十六岁?”
暴君这后宫可真是卧虎藏龙。
死得委实不冤。
顾侧君回答:“诚如陛下所言。”
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之后却做了先帝内臣,这其中,不知发生了多少事。
但萧岭没有问。
“我父皇当年为何要将你留在后宫?在前朝辅佐朕不是更好?”总比眼下这个尴尬的宫妃身份好。
顾侧君苦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臣亦不知。”
“先帝当年也觉得,太后容不下朕?”萧岭直言。
顾侧君差点没绷住面上表情。
这也,太直言不讳了吧!
这话只能萧岭自己说,顾侧君不能说。
萧岭叹了口气,武帝之用心良苦可以想见,沈贵妃死后,武帝将尚是储君的萧岭养在未央宫中亲自教养,驳斥了所有请废太子的奏折,朝中,有一干他亲自挑选的精干文臣,边外,有张景芝等不世名将,武帝在时,谢之容已有声名流传,武帝还命谢之容入宫过一次,相谈半日,断定其确有真才实学。
然不启用,将人留给自己儿子重用,谢之容待小皇帝,必然心怀感激,更忠心耿耿。
恐日后有人拿皇帝的出身大做文章,便对外称赵太后是皇帝生母。
临崩逝前,将自己近臣留在后宫中看顾皇帝,深恐赵太后、赵誉等人会对新帝不利。
武帝是个雄才大略,甚至有些冷酷无情的皇帝,可对于小皇帝,他做到了他身为父亲能做的一切。
以萧岭来看,这位英明了一辈子的武皇帝只做过一件错事,就是立了长子萧岭为储君。
倘若萧岭只是个平庸之人,那么凭借着武帝的遗泽与安排,他至少能成为一个守成之君。
可他没有,他登基后愈发放纵,最终葬送社稷。
“臣不敢揣测君心。”顾侧君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
萧岭轻笑,“你我君臣,无需这般拘谨。”
看得出来,赵太后和皇帝关系很差,差到武帝临死之前都害怕太后会对萧岭动手。
不过转念一想,倘若自己是赵太后,是皇帝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妻子,因为皇帝偏爱贵妃,自己的儿子就只能屈居人下,封留王而已,他也恨不得手刃皇储。
“臣谢陛下体恤。”顾侧君回答。
萧岭弯眼,对于又多了一个劳动力他是很高兴的。
顾侧君既然是状元,还做过数年先帝近臣,那么于国事上一定懂的不少,日后他有不解之处,亦刻询问顾侧君,以供参考。
多好啊,宫妃的月银可没有朝臣的俸禄多。
省了一半钱!
况且,萧岭笑容转淡,今日之后,他与谢之容的关系是否如初尚不可知,既然两人都尴尬,有了顾侧君,这段时间也可少见面。
“过去的事情,朕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萧岭二指敲了敲脑袋,做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既然顾侧君在,便请为朕解惑吧。”
顾侧君道:“臣定知无不言。”
好像怕隔墙有耳,他朝顾侧君招了招手。
顾侧君走到床边。
放下一半帐子的床内有些昏暗,萧岭的眼眸却清亮生辉。
“陛下。”顾侧君忽觉局促。
皇帝这两个月以来的表现太不像从前,所以这次见面,顾侧君几乎要忘了,皇帝是喜欢男人的。
萧岭示意他再近一些。
顾侧君俯身。
皇帝开口了,轻软的声音传入耳朵,带着呼吸时的气息,几乎像是一把小刷子。
顾侧君瞳孔一震,那一瞬间,他的神情满是不可置信。
皇帝说:“侧君,朕的第一个问题是,贵妃当年为何会愿意自尽?”
皇帝怎么会……!
当时皇帝已经被下毒,命悬一线,昏迷了数月!
便是沈贵妃想告诉他,也没有机会。
果然。
看着他的神情,萧岭就知道沈贵妃的死必有蹊跷。
朝堂,后宫从来都是息息相关的。
一个书中蒙受盛宠多年的女人,一个被武帝爱若珍宝的女人,为何会坠楼而亡?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萧岭所知的信息太少了,他只知道沈贵妃获宠多年,皇帝性格与贵妃肖似,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既然暴君的性格像贵妃,那么沈贵妃的性情可想而知。
这样脾气秉性的女人,除非武帝,要她死,或者有何外力能越过武帝,逼迫她自尽,不然萧岭想象沈贵妃为何会坠楼而亡。
萧岭勾唇,朝顾侧君极和善地笑了。
见其眼中震悚慢慢褪去,只余心惊。
皇帝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应付。
“第二个问题,”柔软的气音掠过顾侧君的耳垂,却无法令这个男人松懈一星半点,“你叫什么?”
顾侧君一愣。
皇帝点了点眉心,叹息道:“朕说了,朕真的记不得了。”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并不介意多等一段时间。
顾侧君开口,声音带着滞涩的沙哑,“臣名,顾勋。”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的,顾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