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此时对他和颜悦色的谢之容,什么时候会突然拔剑。
他已经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坚持了近三个月,他的改革还未开始,但已经有了蓝图,事业未定,他与谢之容还没有成为知己至交,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死在这个所谓的惩罚程序里。
“朕不知该如何告诉将军,”萧岭似乎受不了这样强的烛光,合眼片刻才睁开,“朕当真认识将军,只是朕认识的那个谢之容,并不是将军,他是朕的……”
忽地顿住。
谢之容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萧岭的苟延残喘,“是陛下的什么?”他彬彬有礼地询问。
萧岭目光有一瞬间落到了他腰间的佩剑。
他道:“是朕的,臣子。”
“臣也是陛下的臣子。”谢之容柔声道。
一模一样。
可是,又那么不同。
原来谢之容不加收敛时,是这个模样。
“陛下。”那只戴着护甲的手不怎么耐烦地捏起萧岭的下颌,迫使萧岭仰头看他。
冷冰冰的铁甲与皮肤贴合。
却让萧岭陡地想起了谢之容皮肤的温度。
这个姿势,委实怪异。
萧岭心中有一瞬的微妙,却因为情势的缘故,并没有多想。
那观察力细致入微,洞悉人心的男人对他低语道:“有没有人告诉过陛下,既然想活下去,就要说实话?”
萧岭心中一紧。
谢之容看得出来。
眼前的这个谢之容同他认识的那个性格想去甚远,这个张狂,那个恭谨,天渊之别,冰炭不投,
这个谢之容总会让萧岭产生一种并不细致的错觉。
然而,他们是一样的。
谢之容松开手,“说。”
萧岭按在扶手上的手捏的愈发紧,道:“你是朕的侍君。”
这个称呼并没有激怒谢之容,相反,他颇有兴致地问:“只臣一人?”
萧岭不知道该不该在他面前撒谎,一瞬间的犹豫落在谢之容眼中就成了某种答案的默认,“之一。”他陈述。
心情瞬间阴沉了起来。
这种怪力乱神之语放在从前,谢之容会嗤之以鼻,而后直接一刀给皇帝一个痛快。
从萧岭口中说出,却不知为何,他愿意相信。
虽然他潜意识里觉得萧岭是个很会骗人的骗子。
萧岭只能苦笑了,“是朕之过。”
“然后呢?”
“然后,之容与朕,相安无事,”之容两个字让萧岭说的轻软,他说的每个字都很轻软,然而谢之容只注意到了这两个字,一种微妙的满足抚平了先前他的不满,“朕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陛下当真讲了一个好故事。”从谢之容的神情中看,这并不是个好故事,“您想说,如今的这一切都与您无关?”
萧岭摸了摸鼻子,“如果朕说,之容杀朕的话是杀错人了,之容信不信?”
谢之容笑,“臣相信。”他笑吟吟地问:“那么陛下,臣应该杀的那个人去哪了?”
去哪了?
他哪里知道去哪了!
他要是知道都不必谢之容动手,他先杀了暴君。
谢之容头愈发低了,嘴唇几乎能碰到萧岭的发顶,他道:“臣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你说。”
“陛下说并不是第一次见臣,非但不是第一次见面,还与臣相熟,请陛下告诉臣,”谢之容微笑着问:“臣的字是什么?”
萧岭手指猛地一缩。
他先前询问过系统谢之容的字,但是系统告诉他,不如自己亲自去问谢之容。
后来因为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就被他抛之脑后。
现在居然被谢之容提了起来。
冷汗潮湿地侵蚀着颈部的皮肤,又麻又痒。
“答不出吗?”谢之容轻笑道。
答不出。
他从萧岭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萧岭不知过了多久,但是窗外,隐隐有晨光射入。
早朝之前,他便会醒来。
他只要再稳一稳谢之容。
但是,眼前这个局面,并不是他能够轻易蒙混过去的。
谢之容甚至给他出谋划策,“陛下不是说与臣关系甚佳吗?不妨猜猜,臣会用一个什么样的字?”
就算关系再好谢之容的字他也猜不出!
汉字有多少种排列组合的方式恐怕谢之容真不知道,不然不会问出这种话来。
“看来,”谢之容说这话时尾音上扬,含着笑意与委屈,“陛下说的与臣关系甚佳,也是在骗臣。”
“朕没有。”萧岭立时道:“朕就是与之容关系甚佳,素来亲近,朕昨夜受伤,还是之容取来药为朕揉捏双腿。”
谢之容的目光锐利地刮过萧岭的面颊。
半晌,忽地笑了,“真的吗?”
萧岭道:“朕腿上还有痕迹,便是证明。”
他不知道这种痕迹能否保持,但时间,能拖一秒是一秒。
“朕可,”脱衣验身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觉小腿处一沉。
那只戴着精铁护甲的手压在他的小腿上。
谢之容只觉耳边隆隆鼓噪。
他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并不着急弄明白原因。
刺啦一声。
龙袍下拜被轻易地撕开。
皮肤乍然接触冷空气,微微地颤抖着。
萧岭的腰瞬间绷紧了。
一片淤红映在谢之容眼中,只要不是瞎了眼,都知道这是被手指揉捏出来的。
谢之容的眸光登时暗了下去。
萧岭说的话有种令他不得不信任的魔力,可这种事情,他根本不会相信。
或许只是萧岭在撒谎,而他身上,恰好被人留下了这片痕迹。
想到这,谢之容的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眼神却冰冷一片。
他随手将扯开的布料放下。
然而他并没有远离萧岭,他垂首,俯视着萧岭近在咫尺的面容,“陛下,想活下去吗?”他开口。
像是一个危险的,诱惑。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三十五章
萧岭毫不犹豫道:“想。”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令谢之容有些惊讶, 他知道皇帝想活下去,不然也不会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然而他以为, 萧岭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会装模作样地说上两句道貌岸然的话。
“哦?”
萧岭感受得到那只被精铁甲覆盖的手指施加在他下颌的力道在增加。
在细白的皮肤上轻易地留下了一道殷红痕迹。
谢之容抬手, 冰冷的指尖蹭过自己方才留下的印记。
这个掌握着萧岭生死的男人打量着萧岭, 眼神饶有兴味, 却又漫不经心。他仿佛一只獠牙按在猎物喉咙上的凶兽,不着急将猎物撕扯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只是玩弄着、把玩着。
“主政近十载,外无征伐拓土之功,内无海内生平之治,暴虐无道, 治国无谋, 使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百姓流离失所十不存一, ”手指一路下滑, 停留在萧岭因为紧张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谢之容的眼神比铁甲更为冰冷,“陛下,您犯下滔天之过, 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作为始作俑者的您现在和我说, 您想活着?”
虽然谢之容说的是实话,萧岭承认。
但是, 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关他屁事!
他只是个突然被拖进惩罚程序的倒霉蛋。
况且, 这不是你谢之容问我想不想活的吗?
萧岭心道。
他艰涩地吞咽了一下, 殿中太静, 太旷,谢之容甚至听到他吞咽时的细微水声。
明明面色苍白,唇瓣却生得秀色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