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藐视如何?”
萧岭离他有些远,谢之容微微凑近,身上那股熟悉的降真香气在萧岭毫无防备时涌进鼻腔,“自然是,”语调轻飘飘的,可能是太近,带着点说不出的炽热,“要挨军棍罚了。”
萧岭有点呼吸滞涩,拉开了与谢之容的距离。
他喘了口气,新鲜的空气瞬间流入喉中。
他绝望地按了按眉心。
简直是,简直是……昏君!
萧岭在心中唾弃自己。
谢之容眉眼微弯,好像没察觉到萧岭的反常举动。
“天冷了,陛下可要回去?”谢之容贴心发问。
萧岭点点头,然后意识到谢之容可能看不清,道:“好。”
谢之容伸出手,指尖无意地划过萧岭的手背。
萧岭知道夜晚看不清,于是没有在意。
手指拽住了他的袖子,谢之容对此解释道:“路不平坦,陛下第一下来,一定要小心。”
萧岭嗯了声,“出来时竟忘提灯了。”觉得自己脑袋最近不大灵光。
谢之容声音温润柔和,“臣亦忘记了。”
虽牵着袖子,然而谢之容的手指还是会时不时碰到萧岭的皮肤。
萧岭偏头,轻轻吸了口气。
若是他能夜间视物,当看得见,谢之容的神情绝不比他从容。
在那个梦中,萧岭的情态谢之容看得清楚。
而此刻,皇帝本人就站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谢之容怎会不觉喉中发紧。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回到了将军府。
两人在显然在做戏方面都太有天赋,故而在光亮处,脸色都没有任何不自然。
才坐下,沈九皋便进入正厅,向皇帝请示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您今夜可要回宫?”
正在看文书的谢之容抬了下眼,然后恍若无事地放下,似乎满心都扑在工作上。
萧岭思索了一下往来要废的功夫,晚上回宫未免折腾,不如早上上朝前再回去。
况且这么大的驻地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便道:“今夜朕宿在这。”
“是。”
谢之容唇角微微翘起,不过须臾就放下。
欣喜小烟花似的在心中炸开。
谢之容弯着眼睛,这一神态正好被萧岭看见。
萧岭感叹,程序里谢之容说他是精怪,明明谢之容自己才更像狐狸精。
还是祸国的那种。
“之容心情甚佳?”萧岭笑眯眯地问,想逗逗谢之容。
谢之容把目光从文书中移开,与萧岭对视。
他道:“臣一想到今天晚上有一夜的时间能与陛下探讨公事就觉得欢欣雀跃。”
萧岭无奈,“朕与你又不是一直宿在正厅不走了,朕要去休息,你也得去休息。”
谢之容闻言,神色惊讶懊恼并存。
“怎么?”萧岭怔了怔。
谢之容似乎很为难,“臣先前忘记告诉陛下了,臣下令,将伤员与未受伤的甲士隔开,”一是医官照顾起来更方便,二是不与普通甲士在一起,让他们无法煽动旁人,“眼下,驻地已无多余住所,陛下大约只能在臣那住一夜。”他抬眼,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岭脸色似的,“倘陛下在意,不如……”
谢之容都把话都到这份上了,再说在意,好像嫌弃谢之容一般。
萧岭顿了顿,“朕自不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七十七章
萧岭说完才想起来厅中有第三个人在, 略回神,发现沈九皋早就不在了。
以沈副使与萧岭与谢之容二人出门积攒的经验,倘若萧岭与谢之容独处, 那他尽量不要出现在皇帝面前, 就算要出现, 也在汇报完必要事务后立刻离开, 绝对不要多留。
不然,得罪的将会是两个人。
萧岭轻咳一声, 总觉得沈九皋走的这样快似乎别有深意。
至于深意是什么,他亦清楚。
以前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表示他与谢之容清清白白,但是自从在程序中的那一夜过后,即便不在现实, 但萧岭难免心生他念。
克制了脑海中纷乱的想法, 萧岭坐直了,“其实朕来, 的确是为了与之容谈公事的。”
谢之容正色, 等待着萧岭说下去。
“之容知晓, 朕早有整顿官场之心,一为整肃官风,二则要追缴陈欠, ”萧岭深觉晋朝的问题多的快要人感到无计可施了,“今日朕看了江卿递来的文书, 其文述尽官场中缘何贪墨受贿之事多年不止。”
说完,他看向谢之容, 这已然成了萧岭一个小小的习惯。
谢之容沉默了一息, 沉吟道:“是制之弊?”
萧岭抚掌, “然也。”
谢之容的目光一直落在萧岭身上。
萧岭虽然注意到了, 但并不在意,“是制有弊端,历来税银甫一收起,即送往朝廷,再由朝廷派发各州,由各州向郡、县发放,各州相同,皆有成例。”
然而这样做无疑会增加不必要的运输成本,浪费人力、物力。
“以朕所想,不若令各地方自己年初时定出一年所用银钱,刨去官用,再送往京城。”说完,往谢之容的方向看去,两人都毫无防备,短暂地视线相接。
谢之容谨遵为臣之礼,恭顺地垂下头,“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若依陛下所言成制,以眼下的官风,恐会加剧地方贪墨。”
“细节的事情还可以再继续磨一磨,”萧岭半眯起眼,想起先前的季咏思案,在整顿吏治后,恐怕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被摆到明面上,他语气里带着点森然冷意,“至于地方官场,朕自会派人好好整治。”
谢之容道:“是。”
这件事其实和谢之容关系不大,或者说干脆没有关系。
谢之容唇角似翘起,露出了个几乎看不出的清浅笑容,“陛下胸有成算,臣拜服。”
萧岭既然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应对,为何非要来军中?
萧岭听谢之容这话,耳边微微发烫,似有似无地体会到了些被人拆穿的尴尬。
既然已经想到了怎么处理应对,为何非要来见谢之容?
因为公事?还是只拿公事,做一个来见他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萧岭觉得谢之容似乎看出来了什么,然而当他看向谢之容时,谢之容面上只有再坦荡认真不过的专注神情,察觉到萧岭的目光还愣了愣,“陛下?”
萧岭干咳,“朕无事了。”
谢之容面露担忧,“陛下可是受凉了?”
自从见到谢之容后几个时辰内不知道咳了多少次的萧岭:“……嗯。”萧岭预料到了谢之容的下一步打算,立刻道:“不必,朕只是有点受寒,不必找大夫来。”
谢之容起身,为萧岭倒了杯茶。
刚急匆匆说完这句话的萧岭望着透亮的茶水,恨不得把脑袋插-进去。
尤其是,谢之容还轻笑了一声。
萧岭觉得自己已经麻了。
好像,有那么点,丢人。
“那臣让人熬姜汤送来,好吗?”语气温和极了,好像在哄人。
萧岭喝了一口茶,待咽后才闷声道:“也不必,朕不想喝。”
谢之容摇头,语调还是温柔含笑的,“若是加重了,”
“若是加重了就是你的责任。”萧岭放下茶杯,在与谢之容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深刻地意识到,在谈话时,想要单纯地凭借条理与逻辑来说服谢之容是很困难的,他有两种比前者简单的多的方式可以选择,一是利用帝王身份,以权势令谢之容口服但未必心腹地称是,二则是萧岭用的这种。
不讲道理。
谢之容愣了愣,“臣?”
“朕来看你才出宫,颠簸了一路到这,你方才要和朕出去散步,朕又受风,”萧岭慢悠悠,“还有,你方才说若是加重,这是谤朕,倘加重,便是你的责任。”
理直气壮。
说完,还瞥了谢之容一眼。
萧岭脸上生得最绮靡那处定是眼睛,眼珠乌黑,不是一眼见底的清亮,反而透着层蒙蒙渺渺的雾似的,叫人看不清,眼型秀丽,到眼尾那自然流畅地收拢,微微上扬。
张扬,倨傲。
后者手指攥紧了一瞬,只觉呼吸微微发着热,神色却殊无变化。
垂首,唇畔笑意更甚,“是,皆是臣之过。”
他认的太快,以至于萧岭还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么干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
“臣怕陛下贵体有恙,今夜便早些歇息。”谢之容道:“陛下以为如何?”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先前还因为操练而有些喧嚣的营地内,已少有声响。
万籁俱寂。
萧岭刚要回答,却差点咬住自己舌尖。
刚才说的太入神,让他差点忘了自己今夜是要和谢之容一起睡的。
太安静了,安静的萧岭能听到自己变快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