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玉鸣关破,整个西北羌部可长驱直入,南下,直逼中州帝都所在。
“陛下是在犹豫,是否要发兵?”谢之容问。
萧岭轻轻点头,低语一句,“夷狄,畏威而不怀德。”
一味怀柔,昆舆兰楼阙可不会觉得新帝仁德,只会觉得朝廷软弱。
国力强盛帝国的仁慈才是仁慈,若不然,则不过是逃避战端的可笑手段。
谢之容深以为然,“以陛下看来,此刻可是发兵的时机?”
萧岭则道:“能打,”他猛地坐直了,眸色发暗,“但必须速战。”他手指点了点桌案,“连年征战,穷兵黩武,耗费国库太过,横征暴敛,必使民怨沸腾,国库眼下不缺银两,”
受恩王府多年积累尽数入公库,数量委实令人震惊,除却银钱,还有兵器甲胄等,萧岭看到清点完的数字一时感叹,比起在抄大臣家时那些可称天文的数字,受恩王府与晋朝同寿的累及,更是令人眼晕。
“但兆安受战火侵扰各地都要朝廷拨款,要免去税银,朝廷还有各项开支,凡大军出战,一日动辄千金,朝廷还有各项开支,朕不会为了打一场仗,就让朝廷难以为继,百姓食不果腹,所以若打,必须要速战,不需攻下羌部全境,那样补给线便太长了,最次之,以战威慑羌部,使之纳贡称臣。”
古代打仗,最为考验的就是补给。
大军数万人数十万,补给所动用的人力物力是难以想象的,而若是粮草无法满足军队需要,哗变近在眼前。
兆安在晋境内,临州都可调配补给,而羌部则太远,补给困难,故而,若打,绝不能久耗。
“臣以为,昆舆兰楼阙与陛下想的相同。”谢之容道。
萧岭抬眼看他,示意谢之容说下去。
“冬日西北最为艰难,尤其是对于羌部而言,只能依靠抢掠为生,上个冬日,于最为富庶的我朝羌无可奈何,只能劫掠周边其他部族小国,此时方初春,羌军军需想来不会充裕,但昆舆兰楼阙刚上位不足两年,对我朝,他也需要一场能证明自己的大胜,臣以为,昆舆兰楼阙亦没有长期作战的准备,最好,便是能屡胜我军,等待我朝议和,供以岁币。”顿了顿,“但一切只是臣的猜测,实际情况臣亦不知晓。”他说的非常委婉。
“朕会给张将军去信,”萧岭道;“问一问张将军是何想法。”
谢之容垂首道:“陛下英明。”语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重要的事情与谢之容商量完,萧岭姿态放松了不少,笑道:“朕还未见过张将军,之容,尊师是什么样的人?”
想起张景芝在信中的那句只有嘴硬有什么用,谢之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家师是个,”他神色温和,黑眸中流露出了几分回忆之色,静好至极,偏偏下一句是:“为老不尊之人。”
原本在静静看美人的萧岭:“啊?”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老不尊?”张景芝也算不得老吧。
他以为谢之容会说点什么诸如谨慎小心或者胆大心细之类的性格特质,要么是能力容貌之类,没想到居然得了这样一句评价。
谢之容颔首,“是。”他望向萧岭,“陛下不信臣?”
被这双漂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岭哪里还顾得上疑惑,朝谢之容笑,“朕信,”轻轻一握谢之容的手,却不等谢之容回握就放开,“我都信。”
说完,便立刻低头看奏折,以免眼前的狐狸精又诱得他做出什么劳身的事来。
谢之容见萧岭不与他再谈,便去取了卷书来,安静地坐在萧岭旁边看。
片刻之后,许玑进来道:“陛下,陈大人请见。”
萧岭抬头,“他可说了他有何事?”
谢之容从书卷中抽神,笑吟吟地看向萧岭。
萧岭朝谢之容一笑。
许玑与谢之容短暂地对视了一瞬,意味不明,片刻后,许玑垂首,谢之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许玑道:“陈大人似无要事。”
“那便告诉陈爻,朕在休息,令他明日再来。”萧岭说的是实话,见外臣还得至少收拾半个时辰,萧岭本就少眠,自从开战以来,政务更繁杂,睡得比先前还要轻浅,好不容易休息三日,昨日各项礼仪,宫宴进行到晚上,深夜又折腾,今日清晨才歇下,方才还……萧岭闭了一下眼睛,他身上倦得厉害,此刻无非是睡不着罢了。
许玑道:“是。”
因为打了胜仗的缘故,群臣上表庆贺,内容无外乎是赞颂君主兵将,其中尤其赞颂君主,感叹天佑大晋之类。
许玑退下。
谢之容仿佛无意地问了句,“陈大人是陈爻?”
萧岭道了声,“是陈尧。”有些稀奇,“你竟还记得他。”
谢之容笑着说:“陛下的肱骨之臣,想不记得都难。”
萧岭想了想,自己的确在给谢之容的信中提过数次诸如陈爻陆峤江三心等人,谢之容记得不奇怪。
片刻之后,许玑又进来,被迫打扰了这份安静,“陛下,何大人请见。”
“有公事吗?”萧岭道:“若无,今日一律不见。”
许玑道:“臣明白了。”
有许玑筛选,萧岭与谢之容足足享受了一个时辰无人打扰的安闲时刻。
可惜好景不长,许玑再次进来,谢之容半眯起眼,神色之中似有不快,转头看向萧岭时一切烦躁都烟消云散,仍就一派若秋水般温和的笑意。
“陛下,顾将军请见。”许玑道:“他说自己有公事。”
萧岭嗯了声,“那便叫他去御书房等候。”
此话一出,谢之容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萧岭身上,不过一息之间,又恢复得平静自然。
顾廷和能有什么公事!
近来顾廷和干的那些破事谢之容了如指掌,所谓公事不过是顾廷和见皇帝的借口罢了,如谢之容所想,明明能一本折子写完的事情,为何非要次次到陛下面前才能说?他顾廷和是手断了,拿不得笔吗?!
谢之容当然知道顾廷和的小心思,不过是借着公事之名得寸进尺,拉近与皇帝的关系罢了。
谢之容淡淡道:“你先退下。”
许玑看向萧岭,萧岭点头,许玑才见礼告退。
谢之容起身,绕到萧岭面前。
被阴影笼罩着,无意识地紧张戒备,可理智却明白谢之容不会伤害自己,于是缓缓放松,原本一瞬间紧绷的肩膀顿时放开了,萧岭道:“怎么了?”
谢之容倾身,萧岭随着他的动作腰身往后压,几乎要贴上竹席,谢之容一只手臂撑到萧岭大腿旁侧,这眉眼清润绝伦的美人似恭顺,似委屈地垂眼,可居高临下的姿态,令萧岭能清晰地看清他眼中的晦色,乌黑的长发垂落,如同世间最柔软又最密不透风的监牢,“陛下,臣亦有军国要事,与陛下呈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收回我说的还有一章正文完结的话,可能明天正文完结,也可能后天正文完结,还可能……总之晚安。
猫猫真的好可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陛下, ”手指叩按喉结处,“让他等。”话音刚落,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话未免强硬, 放软了语气, 循循善诱道:“陛下, 让他等, 好不好?”
……
御书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原本等得百无聊赖的顾廷和立时起身,笑吟吟地看过去, 却在视线落到对方身上的那一刻时怔然了一息,他笑容不变,可眼中的笑意登时散了大半,“王爷。”
他并没有见过萧岫, 但是见少年人这般容色与年纪, 能够自由出入御书房,想必除了那个受尽了萧岭宠爱的留王爷外再无他人。
少年脸上粲然的笑在意识到萧岭不在书房后立时一点不剩, 不冷不热地道了句:“这位可是顾将军?”
萧岫年岁渐长, 为了宽慰皇帝当兄长的心, 偶尔也从御书房中拿几本走做做样子€€€€御书房中的书籍皆是珍本孤本,萧岫可不会拿了不还,几日正大光明地往来御书房一次, 还能得他兄长笑眯眯地夸奖,何乐而不为?
萧岫不要宫人通传出声, 想给他兄长一惊喜,不料, 惊得是他自己, 喜却半丝都无。
顾廷和容貌之美可谓举世稀见, 偏偏他的皇帝兄长身边聚集了一堆各色美人内侍近臣, 故而萧岫目光并未在顾廷和脸上多停留,扫了一眼,想到这位顾将军近来的殷勤举止,面无表情地想:宫中的狐狸精已经够多了。
顾廷和颔首道:“臣便是顾廷和。”
“皇兄还未见你?”萧岫直奔主题。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
顾廷和挑眉,露出一个微笑来,不卑不亢道:“听许大人说,陛下尚在未央宫,因与谢将军探讨军国大事,故而,未能拨冗见臣,令臣现在御书房等候。”
未央宫是皇帝寝宫,皇帝同自己的臣下有什么正经大事是要放在未央宫谈的?谢之容的身份如此特殊,不用猜都知道皇帝为何无法抽身见顾廷和。
萧岫眉头皱了一瞬,但烦躁马上就被惯有的神情所取代了,“那你慢等。”语毕,折身就走。
顾廷和送了三步,又退回去坐着了。
刚刚端上来的茶上水雾袅袅,顾廷和望着水汽若有所思。
又片刻,许玑过来,语带歉然,“将军,陛下与谢将军商议要事,实在抽不得身,陛下请将军将今日要呈奏之事拟个折子送上来,待陛下忙完,立刻就看。”
顾廷和笑道:“多谢许大人告知,我明白了。”
约莫估算了下时间,大约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皇帝见臣下,身上衣饰从来规整,一板一眼,不稍显任何懈怠,只是天毕竟渐渐暖了,皇帝穿得自不如冬日时那般多,于是愈衬腰身窄细,偶尔抬手露出的腕骨冷硬嶙峋,却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在掰断在掌中。
顾廷和在心中说不出滋味地笑了声,随着许玑一道出去。
未央宫内倒没像他们想得如此旖旎。
萧岭此人非常讲究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凡事太多,都易伤身劳神,谢之容表面上深以为然,内里如何,却只有谢之容自己知道了。
此刻,不过是君臣二人对坐,一个看奏折文书,一个在看报上来的中州军事罢了。
但并不正襟危坐,姿态悠闲散漫。
当听到许玑说萧岫也进了御书房后,萧岭抬眼,“阿岫?”对着谢之容含笑道:“近来阿岫于读书一事上很是用心思,出入御书房频频,一改从前怠懒,朕见之十分欣慰。”他语气自然熟稔,仿佛在同谢之容谈及他们共同的幼弟。
谢之容微笑,温言道:“如此甚好。”他固为陛下的语气而欣喜,但一听就猜到了萧岫为何突然发奋读书的原因,“臣听闻留王殿下并无先生,臣在宫中大约还要宿些时日,若是陛下不弃,留王殿下倘读书时有何不懂之处,臣可代为解答,不敢称指教,只解惑二三。”
萧岭有点意外地看了谢之容一眼。
虽然剧情已经崩得原作者都认不出来了,谢之容与萧岫的关系不再是势同水火,但两人关系还是相当微妙,萧岭没想到有朝一日,谢之容居然能主动说要教萧岫。
萧岭道:“之容的学识人品朕是信得过的,只是你事务也忙,”想起今日的荒唐,又补充了句,“且还日夜操劳着,我怕你劳累。”
谢之容微微凑近,弯眼笑道:“臣可不觉劳累。”
萧岭想了想觉得也好,便道:“明日朕再问问阿岫的打算,且先说好,阿岫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气走了不知多少先生!
谢之容眼中似有光华流转,“臣知道,只是臣也和陛下说一样,臣这个先生怎么做,是臣自己做决断。”
闲谈过后,萧岭又给张景芝去信,询问眼下时局,张景芝有何打算。
晚上自然是一起睡的,谢之容得寸进尺,拥着萧岭可怜巴巴地诉委屈,“臣如今宿在未央宫,外面不知多少风言风语。”
昏暗之中,萧岭疑惑地看着谢之容,“风言风语?”
外面谁敢传谢之容这刚刚打了胜仗,手握兵权,深受皇帝宠爱的重臣的浮言?
谢之容将头埋在萧岭的颈窝当中,闷闷低语,“是,说臣是以色侍人的佞臣,世家出身,偏偏不知廉耻,枉顾了圣人训诲,”唇瓣软软地蹭过皮肤,满意地感受到萧岭呼吸微滞,这些话谢之容拿来扮可怜拿得信手拈来,说得仿佛不是自己似的,神情不在意,语气却愈发低沉可怜了,“陛下,说臣蛊惑君上,白日宣淫,行无道之事,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