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岫出生近十载,今日才觉投缘?”萧静勉问。
赵氏。
他冷淡地想。
先前沈氏与赵氏相争,以沈氏一派涂地为终结,然而赵氏亦自此之后元气大伤。
萧岫年岁尚小,便于控制,萧岭行事荒诞,多少人期盼着萧静勉废了萧岭改立萧岫。
可萧静勉不会,他很清楚,萧岫若是登基,朝堂之上,立刻就是世家的天下,萧岭则不然,他的确荒唐,但至少能压制世家。
但萧静勉未免低估了萧岭荒唐的程度。
一时无言。
萧静勉目光在萧岭单薄的肩膀上一落,淡淡道:“这件事你不必管。”见萧岭欲言又止,“阿岫近日住在未央宫。”
未央宫殿宇宫室众多,安置萧岫自然便利。
萧岭道:“儿臣逾矩,”他垂首,“请父皇责罚。”
萧静勉摆摆手,看了眼窗外,“天色不早,回宫去罢。”
萧岭告退。
萧静勉若有所思地看着彻底黑下去的天,琢磨着要不要给列祖列宗都上炷香。
萧岫今日是宿在东宫的。
翌日,萧岭早早起来,洗漱更衣又看了会书,待时间差不多,才去了东宫的书房。
先生还未到。
但是,萧岭忍不住翘了翘唇,有人到了。
谢之容本静静坐在案前,听到声响,知道是太子来了,便起身欲见礼。
还未见,就被一双手虚扶住了。
谢之容怔了一息,就听到那少年储君笑道:“之容,不必多礼。”语气柔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自然与亲昵,明明是第一次见,却不让人觉得腻烦逾越。
抬首,正与萧岭看过来的视线相撞。
冰魄一般锋利寒凉,令人觉得惊心动魄的样貌,只是比日后的锋利,平添了几分清冽,如,从未被人触碰污染过的冰泉水。
是冰,也是玉、
萧岭眸光颤了下。
“殿下?”谢之容开口唤他。
萧岭回神,笑吟吟道:“孤仰慕之容许久,今日得见,盛名之下,名副其实。”
谢之容第一次遇到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但奇怪的是,他却生不出抵触来,“得殿下青睐,臣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断断续续的发烧,脑袋不太清醒。
第120章 番外一 镜花 中
陪萧岭读书并没有谢之容想象中的艰难, 传说中异常挑剔脾气暴躁的太子上课时相当安静,聚精会神€€€€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看。
谢之容的位置比萧岭微微靠后一些,恰好足够太子撑着下颌, 偏头往后看, 看的理直气壮, 正大光明, 与谢之容对视了还不会有分毫的不好意思,反而双眼都弯起, 眸中若有星光点点,为这张苍白却相当好看的面容增加了不少生气。
谢之容垂眼,将视线聚在书本上。
却很难忽视,萧岭的目光。
出于欣赏, 出于赞叹, 还出于……倒叫谢之容都难以分辨,萧岭笑意盎然的目光中到底都含着什么情绪。
萧岭待他, 实在是太熟稔亲近了。
疑惑, 又难以产生厌恶的情绪, 只好竭力让自己不抬头,不对视。
萧岭忍着笑出来的欲望。
少年人端坐,腰身挺拔秀直, 如瑶花琪树,眉眼微垂, 却不损风姿分毫,锐气少减, 透出了种清润的柔和, 身后窗开半扇, 庭中海棠盛放灼灼。
东宫讲师见怪不怪,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太子能安静跪坐在席子上就已是上天见怜了,哪敢多做强求?
讲师战战兢兢地讲了一节课,待讲完,与太子和谢之容告辞过,如获大赦地走了。
这一节课,两人竟都没听进去一点。
萧岭起身,绕到谢之容案前。
谢之容正垂首收拾书,冷不防被一只手按住了书页。
搭在书上的手指骨细长,显得极脆弱无力,似乎轻轻一拢,就能聚在掌中,让手的主人抗拒不得。
“殿下?”谢之容目光移开,顺着这只手往上看,一直看到萧岭漆黑一片的眼睛。
萧岭笑眯眯道:“之容今日第一次来,感觉如何?”
这话不该是萧岭问谢之容,而是谢之容问萧岭感觉如何,自己是否有需要改的地方。
“谢殿下关心,臣感觉……”谢之容顿了顿,“殿下待臣亲切,臣感念非常。”
手下微微用力,谢之容就顺从地松开了手,萧岭将书拿起,随意地阖上,放到旁侧,“没有了?”
谢之容倒是想说您上课应当专心,不该一直盯着臣看,但他最终摇摇头,“回殿下,没有。”
萧岭也不在意谢之容的疏离,在初期同谢之容相处过之后,十几岁的少年谢之容的疏离就如羞赧一般,毫无杀伤力,“之容等下去哪?”
谢之容道:“臣,还未想。”
手指点了点书本,“孤方才有些章句未听懂,不若之容留下来,为孤解惑可好?”
以萧岭的听课状态,谢之容以为,萧岭只是有些章句未听懂,也算奇才了。
谢之容自无不可,道:“是。”
萧岭说是问书,就当真是问书。
谢之容讲课时神情专注,语气温和,娓娓道来,加之是为萧岭讲,没讲完一部分,便会抬眼看向萧岭,耐性询问:“殿下,可明白吗?”
萧岭点头,唇角弧度一直不曾压下过。
他笑起来好看,弄得谢之容也有些分神,偶尔要想想到底是何事让太子这般开怀。
讲完之后,萧岭感叹,“之容所讲于孤而言如醍醐灌顶,”顺手拉谢之容袖子已成了积年习惯,顺手一扯近在咫尺的谢之容袖角,语调微微上扬,很是欢悦的样子,“为表谢意,之容今日同孤一道用午膳可好?”
霜色的衣袍衣角被勾在指中,谢之容下意识低头看,意识到是何物勾住了衣服后脊背微僵,萧岭注意到后立时松开手,歉然道:“孤的一些积习,让之容见笑了。”
萧岭身上有点若有若无的熏香气,因为离得太近,足够与他同在一案的人闻到了。
谢之容垂首,不与萧岭对视,道:“臣不敢。”一些积习?萧岭喜欢扯人袖子?谢之容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涌入几个想法。千金之子,在谁身上养出了这样的习惯。“臣,忽然想起臣还有些学问上的事要去拜访家师,请殿下恕臣不能从殿下之邀。”
张景芝在京中?
萧岭看出谢之容的局促,也不为难,只道:“好,之容可自便。”
谢之容道:“臣谢殿下宽仁。”
见谢之容离开的背影,萧岭终于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笑了起来。
狐狸精竟也有这么青稚无措的时候!
笑够了刚起身,便见许玑不知何时端着茶站在岸边,看向他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萧岭:“……”轻咳一声,接过了茶水。
……
此时,张府。
谢之容安静喝茶。
张景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谢之容继续喝茶。
张景芝还在看他。
待谢之容倒到第三盏时,张景芝终于忍不住道:“东宫没给你茶喝?”
谢之容放下茶杯,实言回答,“给了,学生没喝。”
张景芝疑惑地看着正襟危坐地谢之容,“你很渴?”
谢之容本要摇头,思索片刻,又点了点头。
张景芝啧啧称奇,“太子性格诚然不佳,但似乎也未到令你难以招架的程度,今日陛下又召见你了?”
“陛下不曾召见。”谢之容回答。
却没有赞同张景芝说的可以应对萧岭的性格。
他沉默一息,似乎是在为萧岭辩解,“太子待学生谦和亲近,礼贤下士,并没有如传言中那么,跳脱。”茶水倒映着谢之容仿佛有点惶然不解的面容。
萧岭那样的身份,怎会养出那样撒娇似的小习惯。
张景芝更奇怪,“那你今日为何回来就和见了鬼一样?”
谢之容认真回答:“不曾。”
张景芝更觉得谢之容见鬼了。
谢之容捧起案上的书,“多谢老师,学生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张景芝摆摆手。
谢之容起身离开。
在看了小半夜书后,谢之容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床合眼小憩一会,天蒙蒙亮,便起来练剑去了。
今日他仍要见礼,又被萧岭如昨日那般扶起。
萧岭今日倒没一直盯着谢之容看,倒不是萧岭不想看了,而是听到一半,萧静勉突然来了,礼仪虽是一切从简,讲师比方才更战战兢兢,听得萧静勉微微皱眉,但他难得好脾气地容忍讲师将今日的课全部讲完。
“小谢卿,”一课毕,萧静勉直接越过了萧岭,谢之容并无官职,年岁又不大,呼以卿郑重疏远,“你来东宫两日,觉得这两日的讲师都如何?”
东宫除却太子三师外,还有五位讲师,太子三师大多是虚衔,并不常来东宫,五位讲师见了两个,依谢之容来看,那就是都不如何,身为师长,惶恐太过,奴颜婢膝,不教太子实学,只一味媚上敷衍以保全禄位而已,其中虽有太子性情之故,但这几位讲师找得也实在怠慢。
萧岭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笑了下,抬眼看向谢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