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自己的话音，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场午餐。
从前自己还在家里的时候，母亲有一套专门做油炸鸭子的手艺。把鸭子从中间剖开，取出内脏，腌制入味，再下进油锅。
做法奢侈，是很偶尔才有的享受。不光是李莉自己，她爸也很喜欢吃。
但当天的鸭子不是油炸，而是切块炖的。
李莉有点失望，问妈妈为什么不做拿手菜。
她其实并未想着要听到什么详细回答，一句「下次做」，或者「最近几天累都累死了」，就能把李莉的话头糊弄过去。但是，她妈妈显出了异乎寻常的紧张，近乎是呵斥她：“炖的怎么了？炖的就不想吃？不想吃出去！”
李莉愣在原地。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了这么一番训斥，心里满满都是委屈。这份心情，哪怕是十多年后的现在，李莉都能想起来。只不过，又掺杂了其他心情。
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儿，平常也能感受到父母好像更疼爱弟弟。自己再懂事，都换不回父母的偏心。
眼泪一下子开始在李莉眼眶中打转。她放下筷子回了房间，哭了很久，又睡了很久。晚上起来，父母已经睡了，连晚餐都没有叫她。
李莉又开始委屈。
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弟弟。
李钺手上有一片洁白的东西。靠近看，才发现是鸭子羽毛。
听到李莉靠近的脚步，小男孩转头看她。李莉莫名被看得心口发凉，半晌，李钺扯开嘴巴一笑：“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李钺说：“这些。”
他从旁边一拉。李莉这才看到，李钺身边有一个塑料袋，里面全是羽毛。
洁白的只有他手上那一片，剩下的上面都沾着血。
李莉又愣住了。她知道杀鸭子的步骤：拧断脖子，泡进滚烫的水里，这样才能让毛方便剥落。
会沾上血吗？或许。会沾上这么多血吗？不太可能。
她问弟弟：“玩？怎么玩。”
李钺兴致勃勃，从旁边取了一个抱枕，把羽毛扎在上面，然后拿出一把水果刀，在上面用力一扎！
“我当时觉得自己在梦游，”末世中的基地里，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李莉搓了搓自己的手，“就看着他把抱枕划得乱七八糟，状态越来越奇怪€€€€最后，他抬起头，说「不是这个感觉」。
“我问他，什么感觉？他没理我，而是去找鸭子。我赶紧拦住他，说爸妈说了，这些都是过年那天才能杀的€€€€我当时竟然意识到了，前面那只鸭子是不是就是他杀的？没有油炸，是因为鸭子已经不成型了，所以干脆直接炖掉。
“我其实很紧张，生怕他不听我的话。但他听了，就站在那里，看着我，说「好吧，我知道鸭子也不是那个感觉」。
“我被他看得有点害怕。你们知道吗，他明明还那么小，但看着我的眼睛，朝我笑着伸手来摸我眼皮……我一下子就把他推开了，跑回房间里。
“我也觉得自己疯了。但那个时候，我竟然€€€€竟然觉得他是想直接把那把水果刀扎进我眼睛里。”
李莉深呼吸。
盛€€建议：“李女士，要不然你休息一下吧？我们明天再来找你？”
李莉犹豫一下，摇头：“不，让我说完。这些事我之前一直都烂在肚子里，原本是不敢往外说，后来成了没必要往外说。但现在，你们问我……”
她苦笑一下。
“我来这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人查我爸妈的情况。李钺在罗城，肯定不会有消息。但我爸妈，他们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种环境，两个老人，怎么活得下去？
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大约也没什么「家丑」了。
“再说，也没什么了。”李莉说。
接下来的内容，她没像之前那样详细繁琐地介绍，而是三言两语讲清重点。
“大学毕业之后，我回潞城工作。当时是住在家里，也是那个时候我确定了，李钺就是有虐待小动物的习惯。
“他还尿床。对了，还喜欢玩火。 “我觉得他的状态实在太奇怪了，所以上网去查。反社会人格，是这么说的吧？好像是某种基因突变，我当时也没太看懂，只知道这个弟弟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有很可怕的事。甚至再想之前的经历，我开始怀疑，他弄瞎了同桌眼睛那次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那段时间，我每次看到他都下意识地躲开。他大约也发现了，经常用奇怪的表情对着我笑。我开始考虑搬出去，但我爸妈……放不下他们，又知道他们肯定不可能放下李钺。没办法，最后还是凑合着生活着。
“不过，后来再想，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李钺没再把小动物带回家里了。我爸妈好像还挺高兴的，我也，怎么说，就是庆幸吧。他是改好了，还是知道掩饰了？我不知道，希望答案是前一个，但要是后一个，又能怎么办呢？
“日子一年年地过。后面我结婚了，又离婚了。没再和他们住一起，只是一直关注着我爸妈的情况。他们没出过什么事，我就想，说不定之前那些就是小孩子不懂事，是我想太多？日子一天天过，他上大学了，去罗城了，以后说不定会留在那边发展，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但是？”
辛灿问。
李莉沉默片刻，手指拧在一起，脸上又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妈生了病，我就又搬了回去。有天打扫房间的时候，我在李钺床底下发现一个箱子。
“不应该打开，对吧？但我当时€€€€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了，还是太希望知道一个答案了。总之，我还是打开了。
“里面有很多东西。 “不同颜色的羽毛，各种各样的骨头，还有做成标本的尾巴和动物器官。 “我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些应该是「战利品」。”
第82章 问题
辛灿和盛€€是在第二天上午走的。
因前一天事情太多, 师明安排给他们的生活指导员就推迟一天过来。这也不是给他们的特殊优待，「生活指导员」本身就是基地里的工作岗位之一，主要负责的事是给刚进入基地的人们介绍一下基地的情况, 指引他们找寻住所等。
是相对比较轻松的任务，一般都由一些还没丧失行动能力，但身体素质到底比不上年轻人的老人担任。
因为这个, 虽然已经有士兵和辛、盛两个说过基地里的大概状况, 师明还是派了人来。辛灿和盛€€知道, 他主要还是想给老人一些收入。
两人也就没有拒绝。
只不过，等人来了，他们明确说：“我们暂时不打算找住所。”
对方一愣，明显没料到会遇到这样一个答案, 当即开始着急。
辛灿和缓了语气, 说：“不是说有一些任务是需要在基地外面做的吗？我们商量过了, 既然我们两个都有异能，又初来乍到, 没什么积蓄, 不如先做一些任务，赚到积分了，再说后面的事情。”
老人听着, 不太赞同地皱皱眉毛, 说：“外面，外面多危险。”
辛灿温和地说：“有风险, 才有机遇嘛！再说了，我们两个原本就是从外面来的。”
老人的神色这才和缓了不少。他重新看着面前两个青年, 大约是想到辛灿说过的两个人都有异能的话, 虽然还是不大放心, 但世界都成了这个鬼样子，年轻人总要有年轻人的活法。
“也行吧。”老人说，“那我带着你们转转交易所，还有市场啊那些地方。对了，你们虽然现在不住，但也得了解一下住宅区吧？”
辛灿想想，反正林艳敏醒来也是下午或者晚上的事情了，医院病人大规模好转的情况更是要等明天后天才能发现。
所以他没有拒绝，“行€€€€”话音拖长一点，后面是看向盛€€。
盛€€笑笑，显然也很赞同「给老人完成这次工作」的想法，说：“那咱们就看看。”
三人在基地里行走，盛€€人缘好的性格特征这会儿又浮现出来。没一会儿，就有了前面在永城小区里和一群老太太打成一片的架势，了解到了老人的家庭情况。
“儿子、儿媳妇都不在了，好在孙女还活着。她现在就在基地的小学，当语文老师呢。”
“呀，这是好差事。每天和小朋友相处，日子过得也能开心一点。”
“谁说不是。”老人笑了笑，“对了小伙子，你们两个都是多大年纪？我看我孙女和你们差不多€€€€”
辛灿忍不住笑，盛€€咳了两声，小声说：“爷爷，我们两个是一对。”
老人一愣：“一对？”
盛€€来啦辛灿的手，很认真，并不因为眼前是刚刚认识的人而敷衍，“他是我男朋友。”
老人：“……”
辛灿察觉到，盛€€握住自己的手开始有点发紧。
他慢吞吞地回扣对方，这时候，老人又笑了笑。
“也对。我孙女前段时间还和我说呢，她们学校里有个小孩的妈妈，来接孩子的时候和周围人提到，说是怀了二胎。要是之前，大家肯定都恭喜她。但这种时候，唉，让人担心啊！”
在老人传统的观念里，女孩儿当然要嫁人才算是有了归宿。但从古至今，女性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相比之下，归宿不归宿的好像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盛€€说：“是啊，昨天我们还去了医院呢。”
话题被拉远了。虽然是初冬的北方，天气已经转凉。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来到晌午，阳光照下来，在场几个人还是感觉到了温暖。
一早上时间，老人带领盛€€辛灿把整个基地都转了一圈，其中不少是前面士兵没有介绍过的地方。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份工作非常认真。
“之前来的人多的时候，干我这活儿的人可太多了！可后面，人越来越少，”安静一下，显然是又想到了一些伤心事，“好了，不说了，你们去吃饭吧。”
老人朝他们挥挥手。
面前就是食堂，他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辛灿和盛€€对视一眼，盛€€邀请：“爷爷，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吃嘛。”
老人随口说：“不用，我家里还有……”
盛€€把人拉住：“走吧走吧。”
老人尴尬，想要挣扎，盛€€却说：“我们昨天还说呢，基地给的吃的分量太多了。两个人的分量，让三个人吃也差不多。昨天可是差点浪费了粮食，今天正好爷爷你在，那就帮我们分担一下。”
谁都能听出来这番话很扯。但老人听着，却没再动作了。
他不想成为孙女的负担，所以虽然已经一把年纪，还是尽力节约，尽力找点能做的活计。这样一来，加上基地本身划给老年人的保障分数，孙女每天下班回来，除了食堂里的饭菜之外，偶尔还能吃个他从别人那里买来的鸡蛋。
但都是人，怎么可能不饿不渴？眼下有个机会，明知道不该，还是心动了。
三人吃完一顿午饭。
从基地离开的时候，盛€€十分在意：“那个爷爷坐在咱们对面，一直表现得像是凳子上有刺在扎他一样。”
辛灿看他，还是那句话：“会好起来的。”
盛€€拿他没办法。他叹口气，喃喃说：“好起来……对，会好起来。辛灿，我在想，咱们最开始可能提供不了一些武器上的帮助，但药品上是不是能支援一点？”
辛灿说：“还是回去问问。通过通道前后，药物会不会出现变化。”
盛€€赞同：“是得问问。来历也很好说，就讲咱们在市区碰到了药店就行。”
辛灿点头。盛€€琢磨着自己前面给老人口袋放巧克力的事情应该没让他发现吧，又想，不出意外，黄小薇今天晚上就能和自己妈妈说上话。经历了前面那么多事，对小姑娘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他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自己高兴了一会儿，又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辛灿就没有开口了。
盛€€转头去看他。
辛灿嘴巴抿着，眼神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像是某处虚空，又像是更加遥远的方向。
盛€€的心情一点点沉静下去。他说：“辛灿，要谈谈吗？”
辛灿回神，“谈谈？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