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却又温柔到不正常的声调,带着一些讥讽的喟叹,像是在嘲笑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终有一天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是我。”顾庭面无表情,他盯着格兰看了一会儿,“你做这一切,到底想要什么?”
格兰歪头想了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也想知道啊。”
很早以前获得了去军校的机会,但却被克莱恩以强硬的手段收为脔。宠;算计雌虫阿莱却不想最终害人害己、沦为罪虫;从翡冷翠上逃走后,明明可以有更安稳的生活,却因为遇见星盗而毁于一旦;去OE08号星球的黑市上与辛烛合作,但似乎也是被人家把玩在手里的棋子;被星盟抓捕、被辛烛救走、狼狈出逃,自由短暂到不可思议,然后他又变成了卵群们的容器。
有时候格兰也在问自己,他到底想要什么?
被当做脔。宠的时候,他乖顺听话,想要不被雄虫们虐打;算计阿莱的时候,他想要一个报复雄虫的机会;逃离翡冷翠的时候,他想要一个自由;受伤在黑市寻求合作的时候,他想要拥有掌控自己生命的能力;被辛烛当做棋子的时候,他想要让所有欺骗愚弄他的虫后悔;与虫卵融合的时候,他想要把自己的执念也一起拉到黑暗之中。
€€€€我都脏成这样了,被我当成“神”的你又凭什么干干净净地站在天上仰望我?如果当初没有救我,或许你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结局吧?而我也不至于经历这些起起伏伏。
一直以来似乎都被其他虫愚弄的格兰陡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冷笑,他笑到咽喉颤抖、笑到青筋暴起、笑到虫卵耸动,尖锐的笑声逐渐变得沙哑,他在对上顾庭不解的目光后,吐气艰难地开口:“顾庭阁下,你后不后悔当初救了我?”
格兰不给雄虫开口的机会,他自顾自道:“其实我想过很多种不一样的结局,但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有救我,让我死在那些雄虫的手里,或许之后你在星盟安安稳稳地当着自己的‘小王子’,世界也不会再有一个叫作‘格兰’的亚雌……哦,至于阿莱,他的仇也可以报了。”
格兰脸上的笑容不断,那些正处于消化阶段的卵群似乎也感受到了寄生体情绪的变化,一同簇拥在一起,加速了在肌理下翻滚的速度。
顾庭神情冷淡,对于格兰的一些“感慨”心里并没有多大的触动。他确实有善良的一面,但在面对很多次因为格兰而生的危险后,顾庭最初对这只亚雌的怜悯所剩无几,更何况当年他并不知道自己帮助的亚雌就是那位害了阿莱的纱南。
于是他开口:“当初我不知道你是纱南。”
格兰一顿,“那如果你知道呢?”
“那我一定不会放你离开。”顾庭在静止的卵块上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身后的尾钩勾着一处缝隙,以防他意外滑落,“任何虫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而付出代价。”
“我没错。”即使到了现在,格兰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形容狼狈的亚雌从鼻腔里哼出冷笑声,“我有什么错?有错的明明是那些雄虫!”
“那阿莱又做错了什么?”
“那只能怪他倒霉!他为什么和克莱恩约会呢?一个雌虫,他有军衔、有自由、有地位,不像我€€€€在他走着充满荣誉的路时,我却像是狗一样跪在雄虫的脚下摇尾乞怜,我都那么努力了,对于雄虫来说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
格兰眼里依旧藏着怨恨以及嫉妒,“顾庭阁下你知道吗?当初那些雄虫第一次见到阿莱的照片时,他们拿我做对比€€€€他们说,阿莱看起来像是干净的天使,而我则是跪在地上祈求垂怜的小丑;阿莱是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团长,我是浑身疤痕、翅膀被打孔穿。环的奴隶;他们说阿莱那一虫种的翅膀一定很漂亮,而我的翅膀€€€€那时候,我的翅膀正被瑟托踩在脚下碾压。”
“多疼啊,雌虫的虫翅相当于心脏,同时也是一种战斗工具,可像我这种鲜少长出虫翅的亚雌,虫翅本身就发育不完全,多碰一下都要疼,可我的翅膀上却被留下那么多的环扣,只因为他们说动起来叮当响才更有意思。”
“我的命,落在他们眼里,只能得到一句‘有意思’。”
格兰在说自己命苦,嘴边挂着怪异的笑容,“顾庭阁下,这样的经历,我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顾庭:“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无所谓,毕竟阁下您干干净净的,与我这样生活在地狱里的虫可不一样。”格兰桀桀一笑,“你不是刚才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吃了你,然后和你融为一体,就像是这些虫卵吃了它们的妈妈一样,虽然最开始有点儿难以接受,但却给我打开了新思路。”
说着,格兰又笑了一声,尤其当他看到顾庭沉冷的神情时,更是忍不住笑到晃神发颤,连带着束缚他的卵块也开始颤颤巍巍。
“阁下,我好喜欢您这样的表情啊!无奈,生气,有些迷茫……这些都是因为我才有的情绪变化,多好啊!如果等外面那些虫知道你被我吃了,他们还能下手对付我吗?他们会不会痛哭流涕?你的那位未婚夫€€€€星盟首领坎贝尔是吗?他会不会跪在地上祈求我放了你?”
“当初要不是因为那群叛军,我也不会被星盗抓起来而失去一只眼睛,雌虫和雄虫又有什么区别?一个因为强大而站在顶端、肆无忌惮,一个因为自诩高贵、残忍暴虐,比起他们,我又为什么要一直被踩在脚下?”
“所以我期待着星盟首领跪在地上求我的那一天……”
€€€€啪!
一个巴掌利利索索地落在了格兰的脸上,力道很大,亚雌苍白的侧脸颤了颤,僵硬的脸部肌肉似乎都被打松了很多,几秒钟的时间,一个发红的手印就浮现在了格兰的脸上。
顾庭嫌弃似的甩了甩手,“你是废物吗?”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到现在,这是顾庭第一次如此尖锐地质问其他虫。
“……什么?”格兰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腮帮子,有些迟钝,“你说什么?”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奉若神明的蓝宝石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说,你是废物吗?”顾庭也学着格兰那样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讽刺意味十足,“只有废物才会臆想强者如蝼蚁一样。”
顾庭讨厌格兰施加在坎贝尔身上的那些臆想,在他心里坎贝尔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强者,是对得起“暴君”这个代号的雌虫,他厌恶格兰的眼神,以及那种扭曲的、妄想坎贝尔弯下膝盖、摘离自尊的想法。
格兰脸上的神情冻结了,眼眶中的虫卵来回钻动,甚至有几个黑色的卵核拉着黏液从眼尾滑了出来。
顾庭从卵块上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仰望着自己的格兰,冷漠道:“你想的,没有一件可以实现。”
格兰不怒反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说着他看了看周围的卵群,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愉悦道:“它们已经快消化完了。”
€€€€言下之意,下一个就该顾庭了。
黑发雄虫一言不发地回到小机器人的身边,而清醒片刻的格兰则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起源:“我感觉到怪物的‘心脏’越来越强劲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我知道……”顾庭揉了揉太阳穴,“我得再想想……唔。”
忽然他脚步不稳,好在身侧有小机器人及时伸出机械触手拉住了顾庭的手臂。
起源:“你怎么了?”
“没事。”顾庭凝眉,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谁在呼唤自己。
正当顾庭再一次盘腿坐在小机器人身侧的时候,他又一次捂着脑袋发出倒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没事?”起源靠近了些,小机器人脑袋上再一次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下一秒起源就道:“我听到了,一个雌虫在呼唤你。”
虽然在长大的世界里,起源看起来好像很废,但他到底还是有点儿小能力的。
起源:“是你的伴侣。”
“你知道怎么回应吗?”
“闭上眼睛,用精神力去捕捉,你们进行过精神力结合,可以在精神力世界中感受到彼此。”起源回答:“就是距离比较远,你可能在捕捉的过程中比较……”
话没说完,小机器人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上压了半截力道。
起源转头一看,刚才还和自己对话的雄虫已经闭上眼睛,像是被拉到了另一个世界。
“……费劲。”他默默地补上了后两个字,用机械臂扶着雄虫的身子方便对方靠得更舒服点。
这一次整个空间都陷入了无声的静谧,起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团团,你有一个不错的主人。”
与此同时,在霞光灿烂的精神力世界中,顾庭陡然出现,下一刻就被坎贝尔拉着手腕紧紧拥在怀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深到难以呼吸的吻。
在这个舌尖颤抖的吻中,顾庭感受到了银发雌虫的恐惧。
第98章 吞噬
“唔……坎贝尔等等……”
黑发雄虫有些艰难地喘着气, 他的手按在银发雌虫的胸口上,像是推拒,但也像是想要埋到对方怀里的眷恋, “等等€€€€呼……”
但显然这几个小时的失踪对于坎贝尔来说煎熬极大, 哪怕是几年前在荒星数着日子、等待攻上翡冷翠的时候,他都没有感觉过如此难熬。那种猛然失去伴侣的感觉太过令他心惊,尤其当时在地上看到血迹时, 那一瞬间的闷窒令坎贝尔无所适从。
他心里的担忧不比其他虫少,但他是星盟的首领、是大家的主心骨, 于是那些可能浮于表面的情绪都被坎贝尔死死地压了下去,冷酷、威严被他装点在面具之上,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自乱阵脚。
至于那带走顾庭的虫卵€€€€明明是一个吞食虫族的巨大怪物, 可在重重监控下却无法寻找,那些技术虫员曾说是因为某种外在因素影响了机器运转,或许是辐射、也或许是磁场, 所有的寻找方式都被断绝了。
于是在发现顾庭消失且联系不上的时候, 坎贝尔开始庆幸自己和黑发雄虫达成了精神力结合,不然他可能现在还像是无头的苍蝇一般乱转。
而此刻,见面之后, 全部的感情拥有了一个抒发的通道。
精神力空间也能察觉到主人的情绪波动€€€€顾庭和坎贝尔站在霞光灿烂之下,而另一边却被明处明确地分割成了另一种模样€€€€黑沉沉的天空以及荒芜的大地,干裂的缝隙中流动着浓重的雾气;前者漫天微光,后者一轮红月,显然这一场见面导致了顾庭和坎贝尔的精神力世界发生了某种结合, 甚至那些暗沉的土地在一点点蔓延、爬升, 红月也试图吞并霞光, 将那个灿烂世界的主人拉到自己的领地之内。
这是坎贝尔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于是精神力世界也在遵从着主人的意愿行动。
顾庭被这个像是藤蔓一般的拥抱和亲吻缠绕着,而深色干裂的土地也一点点迈出了“脚步”,悄悄吞噬着绿茵茵的草地与鲜嫩的野花。
这一切变化顾庭心知肚明,但他没有选择阻止,而是选择了以温和包容。
年轻的雄虫就像是天生的驯兽师,他从骨子里、直觉中总是知道该怎么驯服不羁的野兽、安抚疯狂的伴侣。
于是,一边是激烈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吻,像是狂风巨浪、电闪雷鸣;另一边则是躺平接受,是和风细雨、风平浪静的回应。
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从雄虫的身后飘了出来,它们代替主人的肢体、执行主人的意志,像是八爪鱼似地纷纷缠绕在雌虫的腰背之上,而晃动在臀上的尾钩也悄悄圈住坎贝尔的小腿,正亲密地感受着来自伴侣的体温。
红月泠泠,霞光微颤,正当那朦胧的雾气即将笼罩到隔壁的暖阳时,坎贝尔才结束了这个长久且凶猛的吻。
€€€€他在尝试克制自己的失控。
吞并停止,银发雌虫压抑住了自己心底恐怖的想法,他与顾庭相抵着额头,彼此之间气息交缠,唇鼻之间一片热潮。
“咳……”
终于喘匀了一口气,顾庭抬手摸了摸嘴巴,热腾腾、湿乎乎的,似乎连轻薄的皮肉都肿起来一圈。
也确实如他想的那样,在坎贝尔的眼里,黑发雄虫此刻脸颊浮粉,嘴巴红肿一圈,还能看到某些坎贝尔着急之下留的齿痕。
俊美的小青年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关注,虽然瞧起来似乎有些狼狈,但着些落在男妈妈的眼里,无一不是令坎贝尔心疼的证据。
“有没有受伤?身上怎么这幅样子?”虽然在精神力世界中成功见到了自家伴侣,但坎贝尔无法就此放松,自从看到洗手间的那一滩血迹以及地面上的黏液后,他便紧绷着心脏,时时刻刻担忧着顾庭的安危。
尤其此刻顾庭一身白色小西装皱皱巴巴,沾染着不知名的液体,甚至边边角角还有发沉的暗红,让坎贝尔忍不住猜测那些红色来源于哪里。
分开的每一秒钟里,坎贝尔都在担心着顾庭的安全。
在此之前,坎贝尔有信心能够将自己的伴侣保护好,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却令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强大,他每一次想要将顾庭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时,就会发现有一个不知名的力道在将小宝石向外、向深渊去拽。
即使只分别了几个小时,但对于坎贝尔来说就像是失而复得时的惊喜,他双手捧着青年的脸颊,粗粝的指腹滑过对方的肌理,感受着于他而言久违的温度。
“我现在没事。”顾庭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一遭让坎贝尔担心了,便也顺从着对方的抚摸,像是饲养员在安抚受惊的大猫似的,顾庭也伸手搂住银发雌虫的后颈,将几个夹着潮湿森林气息的吻送了上去,轻轻地落在了雌虫发烫的唇角之上,“就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我们需要想一想办法……”
坎贝尔皱眉。
“是这样的……”顾庭靠在银发雌虫的怀里,三言两语把他从世界起源那里听到的消息说了一下,末了道:“虫卵和格兰,我们必须解决掉一个,而且还要快一点,不然等他们完成融合同化后,我们就没机会了。”
顾庭抿唇,他低声道:“还有一段梦要给你看……”说着,他扣住坎贝尔的后颈将雌虫压向自己,巧克力色与象牙白的肌理再一次碰触,瞬间曾经雄虫的所见所闻像是一段画卷般在坎贝尔的脑海中展开。
他看到了那个被顾庭隐瞒的地狱€€€€黑暗、黏稠,孤零零却看不清脸的虫族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祭品,呈现出一种献祭的状态,四肢被成群的卵块缠绕,目光所见之处只有纯粹的黑色,这里暗无天日,什么都看不到,在极其安静的情况下,心跳声反而变得震耳发聩。
所有的卵都与心跳声同步,坎贝尔看到了那些卵尝试将“祭品”完全吞进去的野心。
“那是……”
顾庭故意朦胧了梦境中自己的脸,那些虫卵几乎将躯干都包裹,因此他并不担心坎贝尔通过身材认出自己。
他只是道:“虫卵们会将其他虫族当做养分吸收同化,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格兰€€€€格兰的同化会令虫卵彻底发育成不可控的怪物,刚才的那一幕也会变成一种常态。”
坎贝尔心下怪异,脑海中的画面仅仅是一闪而过,并不够他仔细观察,那是某种迟疑还是种在了他的心里。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抚上顾庭的发顶,低声道:“会没事的。”
那一瞬间,顾庭甚至以为坎贝尔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可不想让坎贝尔看到自己被虫卵欺负到苟延残喘的模样。
顾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坎贝尔抱得更紧了,几乎整个脸都埋在了丰腴的胸膛中,像是在汲取可以供给自己的氧气。
“我也觉得会没事的。”
炽热的手掌盖在他的后脑勺上揉了揉,坎贝尔低声询问:“需要我们做什么?你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吗?你说的世界起源……可以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