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阿雪最好暂且放弃了硬闯进去的想法,他沉思着,试图思考出另一种能够进入天之池的办法。
无法进入天之池,回去的路上,阿雪显得格外低落。
看着这样的阿雪,楼长青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了某种不明的神色,他张开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不料,却有人抢先一步,比他更早开了口。
“阿雪,别担心,蛇神大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格维尔的手掌自然而然地落在阿雪肩上,见阿雪看过来,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嗯……”
阿雪仍是有些低落,但也许是格维尔的活力感染了他,他的神色稍好转了一点。
一旁的楼长青见状,睫翼轻颤了一下,他将未说出来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从神殿回来之后,凌墨一行人便住进了大祭司派人为他们安排好的房子里。
海中城市这种不欢迎外人进入的地方,自然是没有所谓的旅馆,凌墨等人住的地方是一间临时被打扫出来的屋子。
也许是看在阿雪的面子上,这间房子虽算不上格外气派,但各种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
大祭司只给了三天作为调查时间,看似宽容,实则时间却极为紧迫,众人商量过后,定下了第一天的行程€€€€前往神庙调查海珠。
是的,像海珠这般珍贵的东西,竟没有被存放到守卫森罗的神殿之中,而是大大咧咧地摆在所有海族人都能触碰到的地方。
每天前往神庙祭拜许愿的海族人数不胜数。
“你们就不怕有人心怀恶念将海珠盗走?”
听到阿雪介绍神庙的情况,路德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地问道。
阿雪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够拿走海珠。”
闻言,不光是路德,就连凌墨也产生了疑惑。
迎着两人困惑的视线,阿雪解释道:“神明赐下海珠之时,在海珠中注入了一丝神力,没有人能够拿走海珠。”
路德越听越玄,毕竟大陆上的人鲜少有信仰神明的,而且海族人所说的神明究竟存不存在,恐怕连海族人自己都不清楚。
路德还想再询问,可一旁的楼长青却笑着打断了他:“好了,很晚了,先睡觉吧,不然明天可没有精力去调查。”
此言一出,路德连忙低头看了下智能手环。
自从进入海中城市之后,智能手环大部分用途全都派不上场,现在的它就只是个看上去款式奇怪的手环,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看时间了。
被楼长青这么一打岔,路德终于意识到时间不早,意识到的同时困意随之涌了上来,路德没了再问阿雪问题的兴致,他匆匆结束了对话,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路德一走,剩下的人也开始离开,客厅里一下子只剩下了凌墨和郁语泽。
郁语泽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一副没有兴趣加入对话的模样,他安静地坐在窗边,仰头不知道在看着些什么,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墨发上,墨发泛起一层浅浅的光。
凌墨注意到郁语泽的脸色有些苍白,自从进入海中城市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因为其他缘故。
身体的不舒服,让此刻的郁语泽显得格外脆弱,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偶,他坐在那,手里捧着一盏灯,黑色的睫毛垂落,郁语泽垂眼看着手里的灯盏,灯光照在他身上,郁语泽却不嫌晃眼,只是执着地抱着那盏灯。
凌墨抬眼看了一下郁语泽,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只是,过了一会儿,阿雪却突然找上门来。
“郁语泽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阿雪意简言赅,说出来的话却让凌墨稍稍愣了一下。
海中城市不像大陆,想买什么,只需要打开智能手环,按下购买键,下一秒东西便能出现在眼前。
不过为了预防买不到想要的东西这种情况,众人在进入海中城市前早已准备好了也许会用到的物资,存放到了拥有储物器的阿雪那。
药物也是准备好的物资之一,为的就是预防有人身体不舒服。
“由我去送药,郁语泽好像不太愿意搭理我。”
阿雪有些苦恼,不过郁语泽的难接近在整个学校都算得上是有名,阿雪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凌墨,可以麻烦你代我把药送过去吗?”
凌墨哭笑不得,他想起几天前郁语泽在飞行器上还对他恶语相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凌墨看着阿雪递过来的药物:“就算我过去,郁语泽也不会搭理我吧?”
“不,他会。”
阿雪意外地笃定。
凌墨有些诧异,随便便见阿雪的语气弱了下来,歪了歪头,阿雪有些不确定:“这是我的直觉。”
“……”
行吧。
考虑到郁语泽万一出了什么事,必定会影响到明天的调查,凌墨最终还是接受了阿雪的「委托」。
只是当他来到客厅时,却傻了眼,不知道谁走时将灯给关了,客厅黑漆漆的一片,凌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这才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郁语泽近竟是还没有离开。
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凌墨走了几步,打开客厅里的灯。
橙黄色的灯光亮起,凌墨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郁语泽仍旧坐在窗边,比起刚刚,他的坐姿好像显得更加僵硬了。
“郁语泽?”
凌墨喊了一句,郁语泽却没有任何回应。
凌墨只好又上前了几步。
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凌墨这才发现郁语泽的身体竟是在轻轻颤抖着。
他死死地抱着怀里的灯,像是一个茫然无措的小孩。
凌墨的鞋子与地板接触,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落入郁语泽耳中,他稍稍地抬起头,露出微微泛红的眼眶,像是染上了胭脂一般。
见到凌墨凑近,郁语泽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出现,唇抿成一条直线,郁语泽试图收敛起脸上的恐惧,殊不知,这却让他显得越发可怜。
紫色的眼睛里似有水光轻轻荡开,郁语泽看着凌墨,发觉凌墨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郁语泽身体越来越僵硬,他用比起平时略显沙哑低沉的声音轻声抱怨:“灯坏掉了。”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他的语气却早已将他出卖。
听着郁语泽委屈巴巴的抱怨,凌墨脸上流露出几分古怪,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手掌贴到郁语泽的额头上。
一摸,果然滚烫无比。
第70章
与手掌所接触的皮肤传来阵阵滚烫的热意。
郁语泽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 这时的他倒不像在飞行器上那般恶劣,微微垂着头,柔软的墨发从他耳畔垂落, 此时的郁语泽看上去格外乖巧, 任由凌墨触摸着他的额头。
凌墨注意到郁语泽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恐惧,他低垂着眉眼, 手里却死死抱着那盏因为没有及时充电而黯下去的灯, 也许是太过用力,郁语泽手指的关节微微泛白,他身体仍在轻轻颤抖着, 似乎正在努力抵抗某种恐惧。
看着这样的郁语泽, 凌墨什么都没有说,可心底却泛起一种复杂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凌墨从未听说过郁语泽怕黑,至少郁语泽在他……或者说大多数人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大概是最特殊的一次。
发烧吞噬着郁语泽仅剩的理智,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又无法抑制住自己的行为。
眼前的人目光充满了怜悯, 若是换了平时, 郁语泽定会冷嘲热讽逼得对方离开, 可现在,明明厌恶这种目光, 可郁语泽看着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睛, 却无法说出任何恶毒的话语, 他只想眼前陪他一会, 一会就好了。
郁语泽想, 方才的黑暗让他回忆起一些糟糕的东西, 明明在很早之前他早已克服了「怕黑」这种弱点,但没想到,仅是一次算不上严重的生病,却又让这个弱点重新席卷而来。
郁语泽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片狭小的黑暗中,周围刺鼻的血腥味不断传来,他哭喊着,不断呼喊着父母的名字,可直到他嗓子变得刺痛沙哑,也没有人出声回应他。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像是冰冷的海水,接连不断从口鼻灌入身体之中,郁语泽的身体变得沉重,他开始觉得呼吸也是一件难事,可这时,一双带着暖意的手却伸了过来,暖意驱散了冰冷,而郁语泽也忍不住渴望得到更多的温暖。
一声轻叹传入耳中,郁语泽呆呆地抬头望去,便见凌墨正垂眼看着他,他细心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从灯盏上剥离,那盏灯早已被他弄出了道道裂痕,最外面的玻璃壳子碎开,锋利的碎片将郁语泽的双手划得满是鲜血,可郁语泽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抱着那盏灯,企图从冰冷的物件上汲取到一点点温暖。
发觉郁语泽不肯撒开手,凌墨目露无奈,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放开。”
郁语泽仍是没有反应,于是这一次凌墨的语气稍微重了一点:“放开!”
郁语泽愣愣地看着凌墨,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涌上些许委屈来,但他最终还是乖乖听了凌墨的话,放开了怀里的灯。
凌墨小心翼翼将坏掉的灯拿到一旁,放在郁语泽暂时触碰不到地方。
凌墨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搭理郁语泽,只是看见这样的郁语泽,凌墨脑海里却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温柔爱笑的男孩,究竟是什么才会让那样一个人变成如今这幅癫狂模样?凌墨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不知道,只是一想起封存在记忆里那个男孩,凌墨却无法对着这样的郁语泽不敢不顾,因为郁语泽是第一个给予了他光的人。
尽管现在光明已然坠落,变成了路边肮脏不堪、受人唾弃的淤泥。
想到这,凌墨又叹了一声,一旁的郁语泽听见他的叹息,抬头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郁语泽紧抿着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视线固执地盯着凌墨,「不想被讨厌、被抛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听到,可凌墨却从郁语泽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这类感情。
凌墨不想与病患计较什么,他暂且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只是对着郁语泽不咸不淡说:“手伸出来。”
为了不被讨厌,郁语泽乖乖伸出手,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上面布满了玻璃碎片的划痕,红色的血肉翻出来,看着便让人觉得痛。
这次凌墨等人急着赶来海中城市,倒是忘记带上治疗仪,不过好在阿雪那存了些绷带和药物,凌墨去找阿雪要了退烧药和一卷绷带、和一瓶用来敷外伤的药。
准备就绪之后,凌墨再次回到客厅。
凌墨一出现,郁语泽的目光便不动声色地落在凌墨身上,他状似不在意,余光却一直看着凌墨。
“乖。”
面对这般眼巴巴的视线,凌墨只好拿出了以前哄小动物的常见手段,指尖轻轻抚了抚郁语泽如绸缎般的墨发,凌墨一边敷衍,一边拿出药物,毫不客气地给郁语泽敷上。
敷药的时候,凌墨的动作并不轻柔,但郁语泽却格外乖巧,痛也只是忍着不说话,看着这样的郁语泽,凌墨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稍微放轻的动作。
凌墨上药的时候,郁语泽便安静地看着凌墨,紫色的眼睛中划过一缕凌墨看不到的幽光,理智告诉郁语泽他应该让眼前的人离他远些,可实际上,郁语泽却没有这么做,他贪恋着凌墨给予的温柔。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人有着很多不同的地方,面容、声音乃至举动,郁语泽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念早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只是一双相似的眼睛,就让他这般想要靠近。
也许是退烧药的作用正在逐渐发挥效果,郁语泽的神智渐渐恢复了清明,他闭了闭眼睛,忽然缩回了手。
在睁开眼时,郁语泽眼中再无任何情绪。
只是眼睛想象而已,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郁语泽望着凌墨,没有再恶语相向,但郁语泽的声线冷淡,对凌墨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个好心的路人,勉强算得上是感谢,却没有多少温度:“谢谢,接下去的,我自己来吧。”
郁语泽接过了凌墨手中的棉签,态度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凌墨却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古怪,他总觉得郁语泽好像突然间变了个人。
动作顿了顿,但凌墨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药递给郁语泽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了郁语泽一个人,此时他已清醒过来,也不再惧怕周围的安静和黑暗,目送着凌墨渐渐远去,郁语泽眼睑轻敛,墨发挡住了他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是何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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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