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凌墨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他本想摇头，却在视线对上简洵的那一刻，动作微微顿了顿。
凌墨鲜少看见简洵这幅模样，毕竟简洵向来是一丝不苟的，连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面那一颗，更别提这副形象示人。
意识到凌墨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脸上，简洵自己如今的样子怕是颇为狼狈，他有些窘迫地说道：“抱歉，我先去”
凌墨还没来得及开口，简洵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不见，眼帘轻轻颤了颤，凌墨安静地垂下眼眸，半晌后，他忽然抬起手，指尖犹豫着落到自己的侧脸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半梦半醒间嗅到的那股血腥味似乎再度席卷而来，凌墨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
这时，一阵脚步落入凌墨耳中，简洵去而复返，再度出现在凌墨眼前时，他已经刮去胡子，拾掇好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虽精神依旧不佳，但好歹又变回了平日里的简洵，整个人看上去比方才好多了。
也许是太过于匆忙，简洵的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水珠。
简洵眼帘轻轻动了动，连带着那几滴水珠也跟着颤了几下，他沉默地站在凌墨跟前，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此半晌后，简洵略微偏开视线，干巴巴地问询：“你……你感觉怎么样？”
简洵从封尧那里知道了一部分真相，自然也清楚了凌墨的真实身份，做梦都想见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简洵反倒紧张得连句话都说不好。
凌墨摇头：“我没事。”
从简洵如今的态度里，凌墨知道封尧必定告诉了简洵什么，但现在的他早已不在意这个问题了，视线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凌墨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他抬眼看向简洵，声音很轻地询问：“应池呢？”
“……”
回应凌墨的是简洵长久的沉默。
凌墨突然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听见简洵低声说：“他死了。”
“……”
这下沉默的人变成了凌墨，简洵本以为他会不敢置信，又或者追问应池是怎么死的，然而凌墨什么都没有说，听完简洵的回答，他先是失神了许久，而后微微叹息，以一种简洵辨认不出情绪的语调说：“这样啊。”
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他的尸体呢？”
简洵越发不敢回答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凌墨脸上的所有神色，简洵抿唇：“没有留下。”
说来也奇怪，应池彻底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尸体也化作荧光消散，不过几秒时间，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墨似乎对这一点并不意外，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凌墨继续下一个问题：“商会那边有什么反应吗？”
商人重利，应池从一开始便是商会维持自己地位的工具，他死了，真正会为他难过的人很少很少，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难过的也只是应池这个s级能力者一死，商会的地位便会随之下降，这么一想，难过是难过了，却不是为了应池。
从打击中缓过神来之后，商会第一个反应就是以应池的死为商会牟取利益，毕竟人都死了，再难过也无计事，不如借机向管理局发难，多要一点补偿。
甚至就连应池的葬礼，也是草草举行。
在简洵那里得到答案，凌墨沉默了很久很久，简洵分析不出他眼中翻涌的情绪，但直觉告诉他，凌墨此刻心情并不明媚，半垂下眼帘，凌墨忽然说：“他是因为我才会死的。”
简洵愣了愣，以为凌墨是在责怪自己，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谁知，这时，凌墨却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颇为凌乱的银发上，因为好几天的忙碌，简洵已经许久没能好好收拾自己了，原本漂亮如丝绸般的银发也变得毛糙黯淡。
因着凌墨的视线，简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朝着不远处的玻璃窗看去，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简洵按按眉心，心想刚才收拾的时候怎么给忘了，他正想再找个借口离开，结果凌墨却起了身，他动作利落地翻出治疗舱，而后打开某个柜子，熟练地从里面找出一把梳子，做完这一切，他坐到沙发上，用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简洵坐下。
这样的一幕在过去经常发生，简洵的头发很长，平日里很难打理，特别是头发打结时，他自己怎么梳也梳不开，便会直接失去耐心，认为这是一种极为浪费时间的行为，动作越来羽越粗/暴，有时候会硬生生把自己头发揪下来好几根，凌墨在一边看了都觉得疼，偏偏简洵自己毫无所觉。
然而这样熟悉的一幕放到现在，却让简洵颇为不敢置信，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开始想要利用系统分析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凌墨先前不愿暴露身份，这意味着他并不想同简洵相认，换而言之，他也许是恨着简洵的，又或者，他已经不再愿意同简洵有所牵扯，想要远离简洵，当个陌路人。
简洵很清楚这是自己活该，也是他必须经受的，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开始怀疑现实，仿佛掉进了最甜美的梦境，就算是个陷阱，他也愿意一脚踏入。
“不需要我帮忙吗？”
见简洵久久没有动作，凌墨扭头，疑惑地看向他。
简洵只好晕晕乎乎地走凌墨，他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正走在云端之上。
小心翼翼地坐在凌墨身旁，简洵紧张得连同凌墨对视都不敢，凌墨露出无奈的神色：“你不转过去，我没办法帮你梳头发。”
简洵闻言，僵硬着身体，乖乖转过身。
凌墨按住他的肩膀，结果这不按不知道，一按吓一跳，简洵的身体僵硬得让凌墨忍不住怀疑，自己手下的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座雕塑。
凌墨放缓声音：“不用紧张，放轻松点。”
实际上因为梳个头发这么紧张的，恐怕就只有简洵了。
简洵想依言照做，可他越想放轻松，身体就越僵硬，凌墨轻叹，也不强求，开始用梳子给简洵打理那些打成结的头发。
比起简洵对自己的不耐，凌墨可就要细心多了，从某些方面讲，他其实很喜欢简洵的头发，至少摸上去手感很好。
眼帘微垂，凌墨认真地用梳子一点一点将头发梳开，温热的指尖从发丝上轻轻抚过，简洵身体越发僵硬，他感受着身后多出来的气息，忍不住想回头看凌墨一眼，结果他一动，就被凌墨按住了：“别乱动。”
简洵只能乖乖听话，向来说一不二，鼎鼎有名的千机科技管理者在凌墨眼前倒像个是听话的小学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简洵再度变得柔顺，凌墨放下梳子，简洵抿唇看了凌墨一眼，有些贪恋凌墨方才的温柔，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于奢求，淡唇渐渐抿起，简洵从口袋里摸出一对流苏耳饰，递给凌墨。
凌墨怔愣了一下，一眼便认出那是应池时常佩戴的耳饰，本来这应该是交给亲人的，但应池那些亲人……不说也罢。
简洵其实也不知道凌墨会不会接，在简洵的目光下，凌墨盯着那耳饰看了许久，终究还是伸手接过，而后慢慢地收了起来。
简洵自觉已经做完了要做的事，他没有理由继续停留在凌墨面前，然而真要叫他离开，他又有些不舍，可凌墨不一定想看到他，简洵也没有等到凌墨挽留的话，不仅目光黯淡，他正想转身离开，谁知，这时，凌墨忽然叫住了他。
“简洵。”
简洵略微睁大眼睛，有些忐忑地回过头，便看见凌墨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忽然问：“简洵，你喜欢我？”
第132章
凌墨的声音清越平静, 可落到简洵耳中，却无异于一声惊雷，震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久久无法回过神。
“为……为什么会那么问？”
半晌后, 简洵总算出了声，他喉结微动, 眼中显露出一丝紧张, 话音未落，凌墨看见他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随之攥起。
“不是吗？”
凌墨淡淡收回目光，神色自若, 没有半点自作多情的尴尬。
“抱歉, 那应该是我误会了。”
凌墨从沙发上起身，将梳子重新放入柜子里，凌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背对着简洵, 对简洵身体的僵硬一无所知, 又或许他是知道的，只是简洵不愿开口, 他也就选择了无视：“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我……”
话还没说完, 简洵忽地出了声，他打断凌墨, 声音微哑, 似乎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喜欢。”
竟是对凌墨刚才问题的回答, 明明仅是短短两个字, 简洵却仿佛寻到了某个发泄口, 曾经压抑着的感情随之倾泻而出, 他灼灼看向凌墨，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冷汗：“凌墨，我……喜欢你。”
凌墨动作微顿，他慢慢站直了身体，而后转身朝着简洵看去。
带着某种审视的目光。
简洵眼帘轻颤，他不可避免地僵直了身体，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一场审判，而凌墨的回答，就是审判的结果。
简洵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长久的沉默让他有些惶恐不安，简洵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一颗心随之高悬起来。
在简洵紧张的目光中，凌墨微微张开嘴，他似乎要给出回答，简洵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结果凌墨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凌墨说：“这样啊。”
不是接受，却也不是拒绝。
简洵在这一瞬间几乎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好像期待了已久的东西，最终只得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结果，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变得一言难尽。
简洵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鼻梁，他本该是无奈的，可嘴角却轻轻掀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看着凌墨继续忙碌的背影，他轻叹：“这算什么回答？”
“嗯？”
凌墨疑惑地扭头看他。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更准确的答复。”
凌墨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他想了想：“抱歉，这个目前我做不到。”
这下困惑的人变成了简洵，不过他的困惑也只持续了几秒，便听见凌墨说：“说实话，我现在非常震惊，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用来考虑答案。”
“……”
简洵看了看凌墨那张平静的脸，着实在那上面找不到一丝一毫所谓的「震惊」，他很想追问这个「一点时间」究竟指的是多少，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至少，凌墨今天的态度就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简洵告诫自己不能太过贪心，尽管他不知道凌墨的态度为何会忽然转变，但直觉告诉他，这也许同这次时空裂缝之旅有关，又或者同应池的死亡有关。
眼前的人的确是凌墨，这一点如假包换，但简洵又觉得如今的凌墨与以往不太一样，如今的凌墨比起以前，显得更加从容冷静，他像是获得了新生，又或者……这本就是最原本的他。
“叮€€€€”
一串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简洵像是从虚幻中惊醒一样，他愣了愣，同凌墨说了声「抱歉」，这才接通了通话。
与通话对面的人交谈了一会，简洵的神色逐渐恢复成最初的模样，他微微叹息，像是为了繁杂的事务而头疼。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留下这么一句话，简洵挂断了通讯。
“我……”
简洵抬眼看向凌墨，方才不同于平时的气氛因为这通电话重归于平静，简洵垂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凌墨却率先打断了他：“你去忙吧。”
简洵犹豫：“这里离学院有点远。”
“我会自己打车回去。”
简洵还未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他本想告诉凌墨可以在这个房子里继续停留几天，然而凌墨却让他不得不打消这点小心思，简洵只好改口叮嘱：“那你……小心点。”
凌墨点头，他收拾好东西，同简洵一同离开房子，随着落锁的声音响起，凌墨和简洵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方向离开，然而在经过一条小巷时，凌墨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而后看向某个小角落：“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来吗？”
回应凌墨的是许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黑色的猫从黑暗中踱步而出，它看似优雅从容，一双猫眼却微眯着看向凌墨，带着某种审视。
看着明显来意不善的黑猫，凌墨唇边却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略微弯了弯眼睛，神色温和：“小黑，好久不见。”
“嗷？”
某只跟着凌墨身边的小狼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它看了看凌墨，又看了看黑猫，从刚才起一直摇来摇去的尾巴忽然停了下来。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黑猫露出厌恶的眼神：“我不想和一只傻狗叫同一个名字。”
“嗷嗷嗷！”
回应它的是小黑不满的叫声，就连凌墨自己也有种无辜被扫射到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好吧，那么……你有什么事呢？”
因为着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黑猫，凌墨只好干脆选择略过。
“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