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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哥,就是这儿了。”一个满手臂纹身,染着一头黄毛的男人指着面前的楼对旁边的仇英说。
仇英看着眼前熟悉的大楼皱皱眉。
“他欠钱很久了,老板说这次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追回来。”几个男人聚在仇英周围,身上流里流气的气质和稍显沧桑的脸,看得出年纪应该普遍在二十上下。
像是高中毕业或是初中毕业就出来混日子的街溜子。
“你们先在这等会,我先上去一趟,叫你们你们再上来。”仇英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先一步走出树下的阴影。
身后的男人们似乎也很听话,闻言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聊天。
仇英做催债这一行时间并不太久,但也有个两三年。
当初他的父母车祸去世之后,他和妹妹就只剩下一个姑姑成为他们唯一的亲人,也是如今法律上的监护人。
但姑姑有她自己的生活,同样是挣扎在底层生存线上的家庭,虽然说可以暂且把他们接过去生活照顾,但仇英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当时年纪稍大些,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可以忍,但他妹妹还小。
姑姑家同样有两个孩子,那家的男主人仇英在葬礼上也见过,是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脾气不好的男人,若是搬过去他妹妹受了什么委屈,想要再搬回来就难了。
学籍,新的环境,新的同学……仇英年纪小小就已经为自己的妹妹考虑周全,硬是说服姑姑让他们留下来。
仇英到现在依然记得嘴上说着不介意把他们接过去照顾的大人,实际上眼底深处都是满满的嫌弃和拒绝。
还有听见他们要自己留在这里生活时,冠冕堂皇的说辞背后,流露出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的一丝解脱。
但同时,碍于自身没有履行抚养义务的姑姑也说服了姑父并没有要他们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相应的,他们也拒绝支付抚养金。
没有金钱来源的兄妹只能早早肩负起生活的重担,仇英本身成绩就差,自那之后更是一心扑到赚钱上,但正规的商铺哪会要还没成年的孩子,他只能挨家挨户的问,好在老城区的管理并不严格,总有些地方是愿意要这种廉价劳动力的,仇英端过盘子洗过碗,在酒吧做侍应生,上街发传单……
在最冷的时候,去干没人愿意干的又累钱又少的工作,零下三十几度,抠门的老板甚至不愿意让他们用热水洗盘子,仇英的手甚至一整个冬天都是冻疮,红彤彤的颜色暖到半夜都消不下去。
这个城市多的是这样的人。
愿意吃苦就为了拿那点钱,本身竞争就激烈,仇英还未成年的身份更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舒服的就是一些日结的散工。
但凡愿意收他的工作他都做过。
时间久了,后来一些街上的小混混也听说了他们,找上门来。
但并非是良心发作,恰恰相反。
独自生存的兄妹俩,身后没有可以庇护他们的大人,代表着被欺负了也无力还手。
可以肆意抢他们的所剩无几的钱,心情不好也可以上门找茬打一架。
仇英的满身肌肉就是在一次次的殴打中练出来的。渐渐的,他在这群人中也有了些名气。
永不服输的狠劲,是一些人最喜欢的。
比如这家催债公司的老板。
仇英是他见过最轴的人,也是他见过最狠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身上永远带着敢打敢拼的勇气与沉稳的自信,可以打,敢打,但也同样能收。
有些人气血上涌,能打,但不能收,在催债这一行就要出大问题。催债这工作,宁愿要那些不敢动手的来,也不会要这种人。
老板从前也是个狠人,他本不想收这样的未成年,在他眼里,还没成年的孩子是要乖乖呆在学校接受义务教育的。
但仇英不愿意放弃这个在他看来又稳定又高薪的工作。
经过几番来往,最后仇英还是得偿所愿,一干就干到现在。
狠厉的作风招徕了一部分愿意跟着的他的人,一个固定的小团队就这么拼拼凑凑地组起来,有单自己接,就能多分一成钱。
但不管怎么说,这并不是一个光彩的工作,其他人都无所谓,仇英唯一不想让魏淮知道。
他知道魏淮家境应该很好,或许他可能这十几年间都没有接触过像他这样的人。
这关乎少年敏感的自尊心。
仇英是个自信的人,但对他来说,这和自不自信其实没多大关系。
就是单纯的不想把自己狼狈不好的一面展现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
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仇英还是敲响了魏淮的门。
要是魏淮在家,他就让楼下那帮人回去,晚上等魏淮睡了再来催。
“噔噔噔€€€€”
敲了三下,等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有人应门。
他去哪了?
仇英皱皱眉,但不管怎样,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今天的目标刚好就在魏淮楼下,仇英打电话叫人上来。
等人到齐,又是三声敲门声。
“别敲了,叫魂呢!”连敲几声之后,从门后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面色发黑,脸上两坨肥肉像是垂吊在骨头上,一开门,屋里一阵烟臭味飘散出来,激的仇英身后一个正在抽烟的男的掐了自己手上的烟。
门内的男人看着他们这一群满身刺青,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团伙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就要关门,却被仇英伸脚挡住。
“别关这么快啊,”仇英身后的男人伸手拉住门,不让他关,“来和我们哥几个聊聊?”
男人咬着牙,一脸惊恐的表情,眼球瞪得突出,像是案板上挣扎的鱼。他拼命拉着门想关上,但烟酒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门被死死的抓着,没有移动一丝一毫。
“别找我,别找我,我告诉你们,打架可是犯法的!”男人见抗争不过,顿时色厉内荏地搬出法律保护自己。
“别嚷嚷,你这是扰民知道吗?”黄毛一边掏着耳朵,一边死死地盯着他,上前一步堵住了门口最后一块空隙,“我告儿你,今儿个要不你干干脆脆还钱,要不我们这帮兄弟就天天这样堵你家门口。”
“你出门我们也跟着,你回家我们也跟着,”他收回掏着耳朵的手,换了个角度亮了亮自己胳膊上的大青龙,“到时候你要是再被谁晚上套个麻袋,可怪我们没提前吱声。”
门里的男人脸上冒着虚汗,肥头大耳的脸看着更是油光满面,像一块发臭的猪油。他抓着门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抓不住门框,黄毛手上一个用力,门顿时就被拉开。
“哟,现在害怕了,没事啊,别怕,只要钱还了,我保证你再也看不见我们哥几个。”
“就是就是。”
“哈哈,瞧你那怂样还敢借钱?”
他们干这一行的,要债的方式多了去了,对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方式,其中最难缠的其实是滚刀肉那种的,混不怕,要是还有几个兄弟就更难缠,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得,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去跟踪,骚扰,到最后借出去的钱依旧可能要不回来。
但像这种的,把怂字都快写在脸上的人,是最好搞的。
只需要吓一吓,纠缠骚扰一段时间,基本都能要回来。
毕竟他们只是个中间商,借的又不是他们的钱,犯不着为了跑这么个单子动个手,回头再把自己整进去。
不过着并不妨碍他们看不起这种人。
没钱没胆,你还借钱不还?
什么东西。
“别动手,别动手,我也是第一次借钱,现在真没钱,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吧!”男人脸上的虚汗更多了,胸口都晕湿一块。
“没钱你还抽这么贵的烟?”黄毛嘿了一声,指指他露出半个烟盒的口袋,“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真当别人的钱好借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
说着就撸起袖子,一副要开干的模样。
“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吵?”魏淮收拾着桌上的外卖盒子,问许甜甜。
许甜甜做的菜就一个还能入口,剩下的不是太咸就是糊的已经发苦,魏淮不想委屈自己的胃,最后还是点了两份外卖。
许甜甜本来坐在沙发上,听他这么说顿时跑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
“好像是要债的来了,这种事常有啦。”
许甜甜跑回沙发上,“我妈说,只要离4他们远点就行。你待会也别下去丢垃圾了,免得他们殃及池鱼。”
魏淮手都已经打开门了,闻言想了想确实有道理,但他还没见过这种阵仗,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中间越过栏杆朝下看了一眼。
许甜甜见他出门还以为他不听自己的劝告,顿时跑到门口叫了一声:“魏淮!快回来!”
声音不大,但足够楼下的听清。
仇英听到耳熟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头朝上看,正好和魏淮对视。
视线相接,双方都是一愣。
还没等仇英回过神来,就见旁边跑出一个让他眼熟的女生,亲密地拉着魏淮的胳膊,嘴里喊着:“快跟我回家,看啥呢你?”
跟她回家?
仇英眯着眼看了看魏淮身上的家居服,视线在旁边大开的门上转了转。
还是邻居。
好你个魏淮。
第17章
“……”双方一阵尴尬的对视后,魏淮顺着许甜甜的力道回了房间。
“你先在家待着,我下楼一趟。”魏淮在外面站了一会,浑身发冷,楼道里的穿堂风嗖嗖地往身上刮。
“你去哪?”许甜甜见他刚刚进来就要走的样子,心里顿感不妙,“你不会还要出去吧?”
十几岁的女孩子对满胳膊纹身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惧怕,她不太愿意让魏淮这个时候出门,万一那群人看他不顺眼为难他怎么办。
“我回家穿个外套,太冷了,”魏淮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然后再下去。”
许甜甜听见他的前一句话,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出门的想法,心里的气还没松完,就听见后半句。
“我真服了,你要去就去吧,垃圾什么时候不能倒?你怎么就非要现在下去呢?”她恨铁不成钢,但又劝不动,末了,还是问了一句:“……真不用我陪你去啊?”
虽然她有点害怕,但两个人下去好歹有个伴。
“不用,”魏淮一顿,随即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弯下腰提起脚边的垃圾。
只想着待会去找仇英了,差点把垃圾忘了。
回了家,魏淮脱掉身上的睡衣,换了身保暖的衣服,又套了件外套,等他提着垃圾溜溜达达地出门的时候,仇英那伙人和楼下的住户都不见了。
要债这么快吗?
魏淮真没想到。
但也没什么影响,反正迟早要见面,这件事可以以后再问。